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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吴思远说古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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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减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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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17 21:22:2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2010-07-23 15:27:16

  自上世纪70年代开始,香港被冠以"东方荷里活"之衔,在国际影坛上极具影响力。现任香港电影发展局委员的吴思远,从香港电影腾飞的起点--邵氏年代起,就投身电影业。从邵氏的场记、副导演开始,他做过独立制片,也导过电影,连任六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主席,陪伴着香港电影走过颠峰,在后来市场不景气,电影人纷纷转行的环境下,也继续坚持,并尽力为留守者和寻梦者创造机会,两年一次两岸三地导演聚会即是由他促成。他交游广阔,多年来与业内多数举足轻重的人士都有着良好的关系;他知人善用,香港电影风云时代的许多猛将,都曾受他点拨或提拔。吴思远的回忆录,可以说是香港电影一路走来的鲜活见证。
  我本来呢,回忆录要自己写,前几年很多人叫写,好像早了一点,自己写回忆录好像差不多就是要退休的样子,现在我先将早期一些经历简述一些,以便日后动笔写回忆录可以更精确一些。
  上海出生的广东人
  其实我出生在上海,但不是上海人。我是广东人,原籍珠海,原来我一直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中山人,14岁来的香港。我爸爸以前住在香港,很奇怪,他就认为香港环境不好,小孩子容易学坏,另外香港学费是一个月付一次的,大陆是一个学期付一次,要过正常的教育生活大陆还是比较好的。我是1944年出生的。因为从珠海到香港很方便,所以我们家亲戚很多人都住在香港。解放以前,我老爸在上海也有点生意,做肥皂什么,那时候日本人还占领着,我老爸住在德富道中。他把我们安置在那边,也不错,当时我听他们讲香港的环境并不是那么好,也不是很先进,还是上海好。
  爱电影的小男孩
  我上海住在黄河路,现在是饮食一条街,以前不是的,这条路很安静。以前到国际饭店,小孩子不能进去,就在外面乘凉,因为那边高,风很大,上海夏天热得不得了,这些都是小时候的记忆。小时候我就很喜欢看电影,在上海跟我弟弟两个,特别喜欢。那时候大光明电影院最了不起了。我听别人讲,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大光明电影院只演外国片。解放以后,一个当年大光明的经理就跑到香港,开了海运戏院,现在也去世好多年了。那时候我见到众人都叫他师父,因为他是众人师父。当时大光明可以说是全亚洲最好的,它除了有一个很好的大堂以外,是第一家灯光慢慢变暗的电影院。那时候大陆要暗的话就暗掉了,只有他旁边有一条线,跟现在的其实都是一样得。当时我就觉得很有情调,那个气氛跟现在不同,现在乌乌暗暗的,跟不上那个时代。前年还是去年,最大的地产发展商叫我去做顾问,我就想起这个事情来了。小时候我很少到那边看电影,现在呢因为他那里要改造,就叫我去策划,它是一定不能动的,政府也不允许。大光明在南京路,和人民公园对着。92年[新龙门客栈]首映,我全部买了票,去送给上影厂的那些老先生。当时没有什么好的电影院,我合拍的,也没有钱分,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要送给潇湘,潇湘给中影,中影再来发行。像现在我们自己的电影不用买票,印一些招待券,大陆不流行的这种,我自己的电影都不能看,所以后来我买了就发给他们看,在门口炒黄牛。我小时候很少到这里看电影,现在我的电影在这里放映,有一种重温历史,好像时光倒流的感觉,很开心。
  搞电影院也是,小时候感觉大光明特别好,能不到别的电影院就不去,一般的就不能跟他比,那个气派啊。小时候买电影票很便宜,几毛钱就够。我老爸每个月会寄钱回来的,我自己就有零用钱。老爸他当时在香港,不常在上海,大概一年回来三、四次。他走之前就会把口袋里所有的人民币、零钱全给我,一大包啊,我还记得。看电影是建国以后了,我记得那时候上海有一个叫早早场,现在都没有了,早早场的意思是八点钟,礼拜天才有的,就是说给那些小孩子,小孩子一不念书了反而一早就起来了,平常起不来但是那天放假是特别早起来。早早场就是给那些小孩子看的,最便宜。有时候电影院门还没开,大闸都没开啊,我跟我弟弟就已经在门口等了。
  五十年代初有苏联片,有中国自己的电影,我不知道那段是什么时间,把很多解放前拍的电影都放出来,[一板之隔]、[十字街头]、[乌鸦与麻雀]、[天涯歌女],甚至还有马徐维邦的[夜半歌声],后来我跟我香港的师父,专门拍文艺片的邵氏导演罗臻说,他是马徐维邦的徒弟,我是徒孙。我记得当时这些全都是在大陆看的,所以我的印象中以前看大陆片,反而革命的片子都不多。我真正印象深刻的还是旧上海的那些电影,当时如果香港有片子来到大陆,那就不得了了,长城凤凰那些片全都是进大陆的,因为国家要支持他们。谢晋的片子我看了一部[女篮五号],是在大陆看的,大概是五十年代尾。我还看了《大众电影》,中间一段文章介绍[女篮五号],说他有一场戏需要很多人,都坐满了,但是要拍坐满这么多人是很辛苦的,所以他现场先拍很多人,中间遮黑,遗失那些后来再拍,第二次曝光就有了。这是我小时候接触的有一点技巧的东西。我记得当时上海人比其他的城市热衷看电影,因为电影院很多,看电影的机会很多,那时候还有新华电影院啊,西海电影院啊,长江剧场也可以放电影,还有黄河路上面的卡尔登,那个拆掉真可惜。国泰是很早很早就有的了。当时因为我住得到国泰稍微远了一点,所以基本在大光明的周围。那时候我们还有机会看到人家拍外景啊,肯定是上影厂的。我当时就很好奇为什么拿那个测光表测那些明星的脸。从小就有兴趣,这个兴趣持续到香港。到了香港哎呀过瘾了,那么多好电影看,那时候可以看二轮戏,二轮我记得在弥敦道有两家,一家丽斯、一家百乐门,头轮我们看不起,错过了就到那边去看。一杯可乐的故事那时候大陆人要到香港很困难,父亲在这边去世了,我要来办理遗产,才能出来。那时候我弟弟,姐姐都在上海,但是家里决定让我出来。我是规规矩矩过来的,没有偷渡,暑假的时候,他们对学生特别优待,会给你通行证。当时每个人进来可以换五块钱港币,多不能换,真的是很奇妙的一个记忆。那时候经过深圳,我一小时都没有耽搁,之前有一个人大概在深圳耽搁了好多天,能走了开心得不得了,口袋里还有一大把人民币,他都不要了,全部给我,这个几十块钱很厉害的,那时候学徒才十几块啊,他高兴到那种程度,我现在可以过去了,我不要了,给你给你,人民币没用了。我怎么办,其实待会我也可以过去啊,那就寄回去。我过罗湖桥第一件事先喝一杯可乐,因为大陆那时候没有可乐,只在在旧画报上见过。后来我回到上海,好多年改革开放回去,我买可乐给人家喝,小孩子都说不要喝,难喝死了。他们不习惯那种辣辣刺刺的感觉。 说广东话、看香港电影的上海人我那时候是会讲广东话的,而且我这个广东话跟香港还有一些不同,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很标准,说“谢谢你啊”,不会讲“唔该”,我讲的是国语的广东话。我外父是天津人,天津的大户人家,但是外婆是广东三水人,我爸爸是珠海人,但因为我在上海出生,喝的黄浦江的水,所以这个调调十几岁就不能改了。到了香港住钻石山,藏龙卧虎之地,那时候很多国民党政客,不愿意到台湾去的,有点身价的就住在那。调景岭是比较落魄的,那时候有国际救援、台湾救援什么的。有一个政客叫左迅新,都住在那边。到山的一半的时候有一个片场,叫大观片场,所以一到晚上我们住的那里,就会听到“铛”铃响,就是正式开拍的时候。我常常到大观片场里面去看人家拍戏,什么吴楚帆、白燕我都在那边看到的。钻石山进马路的那一段给人搭得乱七八糟,但是走上去那边房子还是比较漂亮的。到了香港马上就看电影,乐都电影院,专放邵氏电影。那时候粤语片西片什么都,有就看了,我到了香港最大享受之一就是看电影,片子多,什么类型都有,看那个冯宝宝,粤语,很便宜,就几毛钱。

  从南国编导训练班开始
  后来就去新发书院读书,邓光荣啊很多人都在那里,那个学校要求不是很高。读了几年以后去当老师,教过两次,一次是替人家代课,在屋顶上面,都是穷学生。再后来就进了新林书院,那是很正规的,我们这种叫暂准老师。香港之前有两种,师范学院毕业的就是正式的,工资比较高,像我们这种暂准的,工资就比较低,我不是师范毕业,又拿不到正式资格。我在珠海书院读了一年左右,那时候香港有香港大学,还没有中文大学。因为是殖民地,只能允许一个地方。新加坡也是,以前只有一座大学,其他他是不给你叫大学的。当时的中文大学是分开的,新亚、崇基、联合三个,后期才合并到一起去。我有个堂兄是在新亚教书的,我常常到土瓜湾那个新亚旧址去。我没读完珠海,有几个原因,第一经济能力,我这些亲戚很有钱,我常常跟他们去拿学费,去得多了自己都不好意思;第二我要赚钱,你老问人家拿钱不好的⋯⋯珠海书院在九龙那边,他是大学的东西,但是他进去的门槛比较低,而且是国民党资助的。去南国学费就很少,所以那时候我就进南国,南国是邵氏办的,全名是南国实验剧团,那时候校长叫顾文宗,他是邵氏老演员。他们一方面就无线电视台一样培养新人,一方面可以用很便宜的学生做临时演员,有些演员像岳华、郑佩佩、沈殿霞,都是从这里出来的。我学编导,它以前就是培养演员,好像是从我那年开始有编导班,我是南国第六期。进班要考试的,很多人去考,学拍电影。我觉得因为我太喜欢电影了,这个考卷对我就太浅了,但是也有很多人居然考不上。因为我老看电影,和电影有关的都沉迷,所以我到了那边学就像一块干的海绵,拼命吸收。有时候是员过来我们帮他排戏,以前没有现在这么好条件,排话剧就算是实习,另外呢就去片场去做场记。实战的功夫比较好,单单在外面学没有用的,清水湾邵氏片场我平常一个礼拜差不多进去一两次。

  那时候有校址在弥敦道,因为方便,平常我就在弥敦道。大部分上课时间就排在下午和晚上,工作的人都可以去,每天都有,星期六星期天课更多。那时候很多台湾的人来教,因为香港那时候教电影的师资不够,我还记得丁善玺都来上课,他当时到香港来当胡金铨的副导演。那时候教我们编剧的很多,有一个是在香港老编剧家吴铁翼,资格很老,萧芳芳很多片子都是他写的,什么[小小羊儿要回家]这些戏很多都是他写的,我记得他讲的有一句话,是说不管你前面怎么样发生事情,怎么样曲折,道德结尾一定在那的,好人要有好报。他讲得很有道理,他说给观众带去一个信息,就是你现在很穷很苦,人家欺负你,但是坏人是要有恶报的,我记得很清楚,他还说荷里活的电影,如果结尾好人没好报坏人有好报,这片子是不能通过的,他说这是美国自己电影圈里面不成文的规定。

  这套东西就是当时的观念,就是说我们学的是旧一套的道德规范。他教我们电影分场最重要,去看电影怎么去记分场呢,他就教我们,拿一张纸,不影响看电影,看到场一换,就撕一个口子,回来就数几个口子,就知道这场戏分了几场。我还记得他说最有用的不是我教你们,而是你们自己去看电影,你们学电影的人看电影要比人家要深刻,比人家要懂,不是单单看剧情,他说一个特写为什么要拍特写,为什么要拍这么大,都有讲究的,如果这个人随随便便就这么拍了,这个不是好电影,每一个镜头都有他一定的功能。他讲得很好,一般拍特写不会用广角镜,我们叫做大镜头,广角镜一摆,后面的背景一定是模糊掉了,就是要突出这个人头这个表情。当然有时候又不一定用,反而用比较宽的,镜身远了,就看到后面的背景,要强调他在这个环境当中,这个环境如果是危险的,观众会为他提心吊胆,后面有人走过来他会看得清楚,他讲了很多这些非常有用的基本技术,对我以后做导演很有帮助。所以我觉得做导演,基本功一定要练得很好,就像一去到少林寺,他不教你武功,先教你基本的扎马,我觉得这个很重要,在基本功掌握的基础上再去变才可以。还有很多老师,有教演技的,那时候有个个魏平澳,是台湾谐星,就是[李小龙]里面那个汉奸,他是比较有学问的演员,英文好,理论也很强。

  我在南国一年学完,一年实习,前后两年。基本上邵氏的制度和台湾一致,里面的副导演全部是从台湾来的,台湾有国立艺专,大概就是两年三年,台湾很多人到邵氏来做导演、副导演,邵逸夫就是专门请那帮人,他不怎么提拔香港人,就算当了副导演多少年他都不提拔的,他本身是上海人,对广东文化没什么感觉,所以邵氏主要是拍国语片的,香港人毕业以后根本就没什么机会。


  知遇之恩
  有一位老师叫李至善,年纪很大,是我师父,也是教编剧的,后来他还介绍我进邵氏。顾文宗他根本不关心学生的,毕业了也不推荐。我记得我毕业了去找他,问能不能进去做个场记,他说场记没前途,他自己就当了十五年,不肯介绍。所以那时候我们学编导的,大部分都流失了,没有再做这一行。我后来能进去,是因为跟着李至善,他帮很多导演写剧本,我跟他特别好,平常我们没事就一起到沙滩去游泳,我跟他说我想做场记。其实场里面请多一个请少一个无所谓,这么大的场,如果顾文宗可以主动推荐一部分,有些很努力的同学就不会埋没了。那时候老板不重视,就觉得编剧班不可能做导演,演员就比较实际,一来就可以做配角。当时一个班上大概三十个人左右,最后进电影圈的就我一个,我看有很多人努力得不得了,很可惜都没有机会进去,我当时电影的知识比他们懂得多,所以跟老师对答,我写的故事都是在班上念出来的。但是顾文宗重视演员班,因为演员可以利用,比如李青等,还有后来做影后的那些。那时候邵氏的个人事科科长跟李至善特别好,他说没问题我去帮你谈。那时候管场务是邵逸夫的侄子,他就带我和李至善去见他,结果那个侄子好像是大陆出来没有多少年,戴着眼睛很老实的,糊里糊涂,以为去应征的是李至善,很好笑:-啊,你想做?-不是不是,我是公司的编剧,是这个。很快就搞定了。

  现在每次李至善从美国回来,我就要招呼他,因为他是我的恩师,如果没有他我就进不了这一行。他现在大概80岁了,他们这批人当时在台湾算是新潮人,对我影响很大,受他们影响看了很多书,什么李敖的书啊都是当时看的。他们在台湾办的剧场特别好,那些外国的东西,很多香港当时还不太懂,台湾已经引进了很多。当时邵氏每个导演有一个办公室,秦剑、陶秦,都有。但是导演是不在里面的,开会才过来;编剧也是每人一个办公室,所以李至善就有一个办公室。有时候他写他的剧本,我写我的东西,写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就聊天。他喜欢抽烟,那时候台湾烟的牌子不多,所以他一到香港,就把可以买到的都买回来。他们拼命地找台湾看不到的书,鲁迅这些所谓左翼文人,台湾那时候是禁掉的,所以他们一来就到书局,我就陪他一起去。那一段时间我就把以前的东西和台湾的东西结合了,所以我现在对台湾非常熟,香港这些电影人我想比我熟的不多。当然因为我在台湾开公司,也去拍戏,我现在跟李敖也很熟,就是因为当时我当副导演的时候就看他的书,《传统下的独白》,我惊为天人。


  邵氏片场的上海帮
  进了邵氏以后我先到剧务组报到。当时还没有流行制片,就是剧务剧务主任全管,大陆叫制片主任,其实他身兼两边的东西,下面一两个人,有剧务,有蛇仔,就是打杂的。剧务组的头,姓严的是以前上海一个很有名的公司他老板的儿子,严幼祥,他对我很照顾,把我派给一个最有学问脾气最好的导演,罗臻,他真的是学问不错又很斯文,但因为人太好,一直都是不太出头。他就把我派过去。因为我有占便宜的地方,我上海话讲得很好。当时绝大的势力都在上海帮里面,不要说罗臻,就是严幼祥,也是上海人。这些老摄影师,也是上海人。所以我进去以后就如鱼得水。他们从大陆出来,广东话都讲得讲得别别扭扭的,我跟他一讲上海话,这些老人就觉得心里特别舒服。我跟我师傅罗臻一直讲上海话,从来不讲广东话的。还有陶秦这些大导演,电影圈里面就是,有辈分的都是上海人。但不一定绝对是,我统称上海人。当时那个私营主董先生,好像是中国第一个,外国人教他拍电影的,他做领班,上海人。他儿子是邵氏第一把交椅,也是上海人,我跟他们都讲上海话。所以我在上海出生这个优势,到了邵氏就发挥到了。那时候邵氏第一把交椅的剪接师姜兴隆,也是上海人。我广东话和上海话都讲得很流利,所以我在那边是得天独厚。

  干我们这一行,人缘非常重要。因为这个是一个大连业,需要很多人脉,如果自以为了不起,不跟人交往,机会就少了很多。那时候因为我做场记,总要跟道具服装这些人有联系的,尤其我会讲上海话,有时候就会跑到摄影办公室,摄影师在里面休息,我进去跟他们聊天,他们就教我那些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而且因为关系好,他们会让我看镜头,以前那个机器那么大的一架,不给随便看的,他们觉得这个是吃饭的饭碗,碰都不能碰的,一碰他就要挨板尺。因为我们做场记要写,这个是中景、远景、特景,但是如果跟他们环节不好,就看不到了。所以我觉得,做电影啊,人脉关系好,跟人家交往得好,占便宜。好像曾志伟就是,曾志伟是武行,而且也不是受过训练的,就是来玩玩。他这个人脑子灵活,没有多久就当导演啦,和徐少强的[踢馆]是他第一部。所以做电影这一行是另外一个江湖学问,不是学院学,有些本事蛮好的,一辈子都不得志,我很替他们可惜。有时候学问什么的都好,就是不知道怎么去贩卖自己的东西。

  我参加的第一部片子,是罗臻的,在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拍了一大半。当时老板很喜欢,虽然他的戏一般不太大卖座,但他拍得有文艺气息,而且人很斯文,所以老板就很看重他。他就是[夜半歌声]的导演,马徐维邦的徒弟。马徐维邦是中国有名的导演,也很斯文,演员拍来拍去拍不好,他也不骂人,自己用头去撞布景板,“哎呀我真是命苦啊,我怎么拍来拍去拍不好呢”,他就怨自己,那演员就更加内疚了,这个趣味要跟过他才会知道。这些都是罗臻告诉我的,他前两年也过世了。

  邵逸夫,我们是没有机会见的,当时制片经理是邹文怀,宣传部经理是何冠昌,他们两个后来是嘉禾的开山老板。当时何冠昌下面也有几个人。比如说,搞《香港映画》、《南国电影》的,朱家兴的爸爸,我跟他也很熟,因为他宁波人,他讲的话只有我听得懂。我常常到他办公室去。我还帮《香港映画》写过一篇稿,拿到不了几块钱的稿费。

  我进邵氏一两个月后,第一次看到邵逸夫,他有个习惯,每天要巡场一次。就不知道几点钟,通常是下午。他走起路来很怪,人家就学他咯。他们说他是一个鹤型格。有时候我们在里面开工,邵逸夫每天一来,就会进来看。邵氏很刻薄,没有冷气,热的要死。我们打光的时候没事做,就在门口抽烟,他远远地一过来,大家就把它踩掉,假装做事啊怎样。有时候我们拍戏的时候,他也来看,当然也就是找导演去问话,不会跟我们聊的。邵氏有很多片场,一场二场什么,很大,所以未必能碰上他,后来都变成无线电视的了。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以前大,以前是整个山头,拍张彻的电影,后山全都是他们的布景。现在全都空置了。那时候所有的电影都拍大布景,除了要出外景以外,都是在棚里面搭的,所以在片场里面泡过的有一点好处,就是说知道整个电影的一个流程怎么样。一个剧本来开制作会议,布景师就把布景设计给导演看。除了罗臻以外,邵氏的别的导演我还有跟过薛群,一部戏。其他我都是替工。如果哪一组戏里面有场记请假,我就去顶档,我顶过张彻的、罗维的,李翰祥没有。王羽跟罗烈去韩国拍[龙虎斗]的时候,我去当副导演。这是一部拳脚功夫片,我们是去韩国拍外景。后来我的第一桶金,[荡寇滩],也是这一类型的片。


  浮华背后的邵氏王朝
  我敢说,在邵氏,没有人是对它满意的,因为邵氏的薪水偏低。邵氏的电影当时不仅在香港,在整个东南亚都风靡一时,到哪里哪里赚钱,因为没有竞争。没有竞争的时候,它给所有人的待遇就低。我进邵氏才两百二十块薪水,就算升到副导演,四百五十块,最高是五百,外面七百多块,我知道里面很刻薄,但我无所谓,我是很乐意做这一份工作,因为外面没有机会。演员方面,拍戏另有酬劳,但没戏开的话,收入就只有月薪两百,片酬按二四六八十,就是第一年月薪两百,第二年四百,第五年才一千块。即使当时的币值跟现在不能比,但还是很苦哈哈的。所以那些明星出席宴会,都要去服装间借戏服。而且他们严格规定,演员不能坐巴士,不能坐公交车,会影响形象,但又不给人家足够的钱,所以演员要找外快,要找有钱人,都是那时候开始的。当时百分之九十的演员都住在邵氏的宿舍里,在清水湾,条件很简陋,房间跟房间之间隔个木板。所以六十年代为什么老看不到明星,是因为明星没有钱出来市区给人家看。所以说,邵氏的待遇是严重的偏低。现在问邵氏的老人,任何一个,他们不会说偏低,他们只会说邵氏给了他们机会拍戏,不会有人说当时过得很好的。

  其实当时电影圈有个很坏的习惯,有个趣闻,邵逸夫不住在厂里,有一天他去片场上班,看见一辆大房车,很漂亮,在他前面很神气地进去。他以为是来了什么客人,一问,道具头的。传说这个道具头包了一辆白牌车(以前的私人车)。当时的道具赚得特别多,香港电影圈有一句话,「三师不如一道」。摄影师,化妆师,还有什么师,不如一个道具。因为钱经过他手,贪污也很严重。邵逸夫就派人去他家里看,结果不得了,金碧辉煌,除了摆设好以外,公司好多漂亮的道具,全在他家里。这应该是给了邵逸夫一个刺激。

  但是他对员工这么刻薄,他们有机会肯定要吃的。助理剧务,那时叫「蛇仔」,也要吃的。比如说饭盒八毛钱,肯定要扣掉两毛。我们拿饭盒一看,叉烧只有两三片,就不是八毛钱的。所以贪污是一个普遍的行为。所以后来邵逸夫找方逸华进来,也是一个必然性,因为他控制不住。

  我自己推算,邵逸夫的性格就是这样。大概五、六年前,李行去拜会他,作为金马奖的主席,想请他到台湾去,我帮他联系,所以我们一起去。邵逸夫请我们两个吃饭,还耿耿于怀。不是耿耿于怀以前给人家少了,而是现在的演员费太高。他讲,「我这个年纪,现在老了,啊,做不了什么事。」「你们年轻。如果是我再做呢,」他的意思是,培养一批新人。他还认为香港电影现在没搞好,演员费不合理,太高。所以邵氏是利用廉价的劳动力,廉价的创意,思维,给他创下了一个非常大的江山。我对他丝毫没有贬义,但这是一个事实,他就当做生意。当时邵氏每天的作业开工,就是流水作业。他希望大家是一个螺丝,他不需要艺术家,不希望有个性。六十年代的艺术家,比如李翰祥,是有脾气的,他火起来就走了。最近邹文怀在《明报周刊》有一篇访问,里面写的感觉还是有东西的,他也不会讲得太过分。邵氏现在那个在将军澳的片场,当年政府原来要批一个地给他,后来被六家公司给抢走了,他还耿耿于怀。邹文怀是年纪大了,如果给他年轻二三十年,他真的可以反扑。当时这个行为,我觉得,如果他到廉政公署去,廉政公署必须要受理的,不过这是后话了。


  嘉禾脱胎记
  邹文怀,何冠昌,蔡永昌他们离开邵氏,上回说方逸华是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但也不只是这一点。
  当时有一个大气候,因为陆运涛去世了,国泰名存实亡,没有竞争力了,市场形式有点改变。加上邹文怀何冠昌他们对海外市场也比较了解,就觉得可以到外面干一番事业。当然这个事情呢是迟早会发生的,但是那个导火线就是方逸华,她如果不进来,可能再维持多五六年,或者三四年也说不定,方逸华一进来就加速了他们的离开。


  当时邹文怀他们这一批邵氏高层,何冠昌,邹文怀,蔡永昌,还有一个管冲印间的赵耀俊,还有梁风,他们四五个人有一个习惯,每天吃完饭以后就开会,天天都开。就这样,一段时间下来以后,他们这几个人已经结成一个非常习惯性的班底。方逸华进来以后,他们做事情非常不顺手。方逸华一开始先进采购部,买任何道具服装,都要经过她。因为她和邵先生的特殊关系,所以她可以砍,可以不批,这就直接影响到制片部经理邹文怀的权力。以前都是邹文怀管,邹文怀觉得应该用的就用,下面有制片部,有剧务部,都由他统管。现在突然来了一个人,这个不批那个不批⋯⋯人家就去邹文怀那里投诉:「我要一百个临时演员,她只给我八十个。」当时邵氏已经有制片制度,每部戏有一个制片,一个剧务,一个助理剧务,主要是三个人,干这个行政的事情,制片就向邹文怀负责。所以导演有什么事情,他就跟制片发脾气,制片就向邹文怀报告。这种情况下,邹文怀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少。那时候流传一个笑话,说导演申请100个鸡蛋——因为是喜剧片,要扔鸡蛋——她批50个,导演就很恼火。还有关于演员,也非常严格,临时演员报多少用多少,她会检查。最厉害的是武行,因为武行比较贵,还有吊钢丝,因为吊一条钢丝都是要另外算人的。还有,毛片出来以后,方逸华就停格数人——镜头停在那里,调到最大场面数,「你说昨天用了二十个武行,数来数去没有二十个啊!」诸如此类很严格的钳制。另外,布景的运用也变成现在这种电视台化。所谓电视台化,是指以前是导演最大,我拍几天自己决定,老板通常不会说什么。但到了方逸华那个时候,变成我给你三天就三天,三天拍不完马上有人进来拆布景,或者是要改布景,给下一个导演用。那时非常严重的是,因为古装片比较多,为了省钱,一个布景要用两三部戏,因此片子都熟口熟面。所以导演非常不满意,他一场戏拍完了,一撤了以后,马上换一下,改一点点,给第二个导演用,第二个导演心里也不舒服。所以方逸华进来以后搞出蛮多事情。有时候电影会因此而停工。比如道具来报告,「采购组不批!这个东西我不能买,导演你说怎么办。」导演在众目睽睽下就发火:「***,停!不拍!看谁损失大!」。这样,常常发生。

  我们现在的人,在历史过去后就说某年某天邹文怀和何冠昌离开了。这个离开之前的酝酿,我认为是密不透风的。因为,第一,跟邹文怀出来的导演不多,嘉禾第一部戏导演是罗炽。罗炽是拍粤语片的,照现在的标准来看,他是不够资格的。所以说,嘉禾没有拉到人手。因为当时也不知道出去外面会怎么样,在邵氏好歹还有一个导演做。有一个道听途说,当时邵氏有很多剧本,倪匡就写了很多,写了以后不合用,就分类型地放在一个专门的地方。然后,传说一夜之间,所有的剧本不见了。第二,据说,演员的合约正本全部没了。当时不流行副本,只有正本,所以演员能跑到别的公司去拍戏。何冠昌跟邹文怀带走了王羽,后来王晶拍的[影城大亨]里也用了这一段题材。

  嘉禾出来,第一,后来我才知道,是有泰国片商支持的。他们一开始非常辛苦,在当时的东英大厦,我跟他们剧务都很熟,就去探班。 他们租了一个单位,两个房间,邹文怀一个,何冠昌一个,其它人全在厅里面,每人一张小桌子,可以说是挤满了,转个弯都不行,拍戏就租荃湾的华达片场,非常艰苦。到斧山道电懋那是后来的事情了。但是他们有一定的优势在于,他们海外的市场都熟了,中国台湾,泰国都有人发行他们的片子。泰国老板原来是跟邵氏做生意的,所以他不能出面,秘密地支持它。但这个泰国老板后来在一次空难里死掉了。是六十年代中另外一次空难,不是陆运涛那次。除此之外,外面还有一批人,募集了一部分钱,所以当时邹文怀其实自己没什么钱。第一,他在邵氏赚不到,如果他有钱,就不需要出来。邵氏当时无所谓,觉得你走,我还有这么多人力物力。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嘉禾这批出来后必须要想一种新的形式新的办法,穷而后攻。所以嘉禾后期很多合作方法都是以分红分成形式,从它一离开邵氏时就注定要走这条路。

  邵氏以前有一个规矩,这些叛徒走了之后,它就把他们的名字全部写出来,贴在大门口,不让进。因为怕他们熟了,这么大的地方,进来拿道具、拉人什么的。以前邵氏影城是一个大铁门一个小斜坡,右边是一个办公楼,再上去转个弯就是制片部门,后面是片场的厂房。这个小斜坡是要走五到十分钟才能到上面制片部门的,所以大铁门拦住就放心了。据说这个习惯是从李翰祥第一次带队走之后形成的,他走的时候我还没进去,我估计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成功过后,台湾那边有一些吸引,让他过去,另外邵氏这边比较刻薄,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第一桶金
  我70年代初就已经自立门户,本来,以当时的条件来讲,我是绝对不可能离开邵氏的。当时嘉禾刚出去,自顾不暇。而且我只是一个副导演,就算它自顾得暇也不会找我,所以原本我是不可能出去的。其实我觉得邵氏除了酬劳偏低之外,它没有给新的一批人机会。以前邵逸夫他的眼光就是,拍电影是一个商业行为,我觉得你能替我赚钱,我就请你。他没有订立一个很好的制度来提拔新人,老板根本不会知道哪一个副导演好,也没兴趣。在这种环境下,只要外面有机会,每一个人都会走。我离开邵氏也是在这种情形下,外面有机会,就不考虑留下了。

  当时有一些拍粤语片的独立公司,他们觉得粤语片前途不是很好,也想办法转型。但是他们手上什么都没有。有一家明星公司,老板叫黄滔,拍了很多粤语片,是他给我机会。黄滔要找一个剪辑师,我当时在剪辑部摄影部每一个地方都很熟的,演员有岳华他们,还有编剧,我们是一股新生力量,觉得这种旧势力太腐败了太落后了,我们在外面看费里尼的电影,觉得要有新思维,当时我们都很谈得来。我跟剪辑师什么的都很好,黄滔在外面拍粤语片,剪辑有时也是邵氏里面的人兼差的,黄滔就问他,你觉得有什么新导演比较好。他就毫不犹豫推荐,「小吴!」我那个时候叫小吴。

  我一听说有导演机会,就飞跑过去。但老板有个条件,我一个人卡司不够,要找罗臻(我的师傅)挂名联合导演,在外面发行卖版权,总是要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导演,我一口答应。当时他给我开价三千块,外面公价新导演大概是八千块一部戏,于是我就胆粗粗,「不行,没有八千块我就不拍。」其实我当时心想你坚持一下我也拍了,结果他答应了。从那一霎那开始我就投入了准备工作。但是有一个问题,当时他们给的本子是他们写的,非常非常旧、老套的东西,那个本子我始终觉得不舒服。摄影师我找了华山,上海出来的,是朱永德(拍《渡江侦察记》的大摄影师)上影厂的同学。武术指导是袁和平兄弟。袁和平当时做武师,他身手、身体都不好,以前去到片场只是吃「干粮」的,但他有头脑。我跟他很谈得来,他没念过什么书,但看很多武侠小说,他所有的优点,缺点,连心里怎样,我全都清楚。他们当时都很依赖我,有什么事都找我,包括元奎,甚至后来的徐克。当时徐克给一群黑社会欺负了几次,我帮他出头去谈判,我带他去O记,在他公司帮他布录音收集情报。我跟他们不是一般的关系。

  我第一部执导的片子就是武侠片,[疯狂杀手]。班底是年轻人,演员都是老板提供,一个是陈思思的老公,长城的小生。女的是欧阳佩珊,拍粤语片的,两个人年纪相差一大截,按理是不配的,但是没办法,我不拍连机会都没有。男二号是冯淬帆,演师弟。当时服装设计上我模仿日本人或者胡金铨喜欢的那一种,一层纱里面再加服装,像粤语片那样用缎子或绸就不好看。美术指导是卢健明,我跟他研究,不要旧的那种服装,各方面都要创新,甚至跟袁和平拍戏之前,连招数都设计。摄影也是,跟华山把镜头分得清清楚楚,哪里要走轨道,也跟灯光师开会。演员不用讲了,都准备要以崭新的面目来见人。剧本很老套,我就大胆地把它改了,加了四个死亡杀手,我还跟华山说,我要看到他们不是一个很实的东西,就像那时候沙漠枭雄的模糊效果。其实现在来做加一个镜头就可以了,但是我们那时候没有,就用长焦距来调,想了很多这种招数,原来剧本完全没有。后来我师傅和老板很火,「你都不给我们打招呼!你加这种东西,什么玩意啊。」

  但是我觉得这第一部戏是中规中矩。袁和平当时能看得出来有潜力。华山也是正统的学摄影,在邵氏做了那么久的助理。所以出来效果可以说比我想象的好。以前拍戏都是用西乐,我说我们古装片,要用中乐,在拍之前就找周福良,先录了一段琵琶,我说要前面缓后面急,好像十面埋伏之类。还有一场山洞的戏,我进去一看,做得不好,要返工,结果上面的师傅就骂,「哇,好大的口气啊,像百万导演哦!」,我假装听不到,就希望把它拍好。我记得这个片子去了邵氏,邵逸夫有一个优点,很喜欢看电影。「嗳,拍了部戏啊,拿来看看。」以前邵氏是一霸,打一个电话,你就要送进去,他看是很给你面子,于是黄滔就送过去。他看的时候叫张彻也来,结果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片子不是吴思远拍的,是罗臻拍的。因为他觉得名不见经传的人拍不出这样很正统很正规的电影。第一部戏受师傅影响一定很深的,因为罗臻很喜欢摆前景啊什么的,我多少都学到一点。张彻就很肯定,吴思远拍不出来,是罗臻拍的。

  但是这部戏很不卖座,收了大概二三十万。它第一天午夜场,在佐敦道一个戏院,第二第三本都放错了!我邀请了亲朋好友来看,罗臻和老板都有来,放错本人家就看不懂了啊,我当时就跑上去找放映员。我当时坐在那里看的时候紧张得不得了。戏的反应还是可以的,但最后票房不好,老板的脸色非常难看。我觉得是对他有亏欠的,没给他赚钱。但是不能怪我。这个戏陶杰看了说,「好看啊,最后一个镜头」。最后一个镜头很「离谱」,因为高远已经很疯狂,什么人都不认了,脸都开始发绿,那四个杀手怎么都治不了他,最后用了一招,用一根轿杆,削尖了,火箭速度,「唰」的一声穿过去,把他从中间穿死,还让他停在那里,四肢张开,造型很漂亮,的确是蛮震撼的。我和袁和平已经度桥到这个份上了,很卖力。但是成绩不理想。宣传我也很卖力,海报也是阿卢(卢健明)设计的,是疯狂杀手的造型,脸一半绿一半正常,当时是很新潮的,一看很震撼。另外我还设计第二款海报。在这之前,任何电影都只有一款海报。我就设计了第二款,一张「悬赏」,用毛笔字写「今日有疯狂杀手逃出疯人院,此人作恶多端,残暴凶狠⋯⋯见到要么抓他,生死不论,赏XX元」,到处去贴。当时人还比较老实,每一个海报都围着一大堆人在议论,最后搞到出动警察来撕海报:影响治安。

  这部戏给我一个一生的教训——导演不卖座,就没有发言权。我的第二部戏,就被老板否决了。所以这段时间我心情非常低落。我记得当时到汉宫(酒楼),在弥敦道,我老婆陪我喝茶。往旁边一看,老板的儿子跟其它几个人在谈新剧本,准备开新戏。我就知道暂时没有机会了,因为以他们公司的实力不可能同时开几部戏的。好久之后,我非常出名了,有人去跟明星公司谈,吴思远好多年前跟你们拍过戏啊,现在吴思远值钱了,把他打出来就行了。我之前和黄滔签了三部,第一部不成功,之后就没有拍,他就去跟人家谈了。回到家里吃饭就说,这次能赚钱,吴思远的片子那谁谁谁给我买,已经谈好了!结果他儿子说,爸爸,我已经卖掉了,某某人,已经签了!拿了定金了!老板一气,本来就血压高,年纪也大了,晕过去,就这样去世了⋯⋯

  好运拐点
  第二部电影[荡寇滩]对我来说讲很关键,很重要。

  其实这个故事老早就有了,我想「标榜」的是里面演员都要有真功夫。以前邵氏虽然有些明星会打,但只是手脚灵活而已,并不是有真功夫。我想拍一部真正的功夫片,一早就想好这个题材,剧本也写好了——好多年的剧本都是自己写,到后来自己比较忙才跟人家合写,或者是一起讨论由人家来执笔——这个[荡寇滩]完全每一个字都是自己写的,在一个朋友美指卢建明家里,经常到那边去写,当时我直觉觉得这部戏应该会卖座。之前第一部电影的剧本不是自己写的,人家给你拍,有的拍就拍了。但这个戏我自己蛮有把握的,里面那个主角,就想找当时在邵氏演大反派的陈星。陈星有真功夫,习空手道的,手上练得都是茧;他有一定的知名度,但是不是很红。我想主角不一定要找那些非常俊俏的人,想找一个比较有性格的,因为那个剧本的需要。

  这个戏是说一个给通缉的重犯逃亡,他一直逃亡,结果跑到一个村里,刚好那里生产一种能够抵抗疟疾的草药。当时全国各地发生疟疾的瘟疫,日本人也要来抢。所以他就决定留下来帮村里面的人对抗日本人。他知道非常危险,因为朝廷的追兵就要到了,抓到就要杀头,但是为了村民,他最后还是留下来跟日本人抵抗。这个戏我自己认为剧本刻画得非常好,我很有把握,但因为我第一部戏[疯狂杀手]不卖座嘛,当时明星公司的第一个老板就没兴趣了,拿到了剧本也不了了之,交给他剧本就被丢在一边,被卡在那里。

  过了一段时间,我记得当时那个老板要坐飞机去别的地方。我一想,老在他那里他也不拍,没办法,就跑到机场去送他的时候,我说,老板你能不能把那个剧本还给我?可能我要到别的地方去拍。他说好、好、好⋯⋯我觉得很遗憾的是,他第一个找我拍戏,但是赚大钱的电影就没他份。这个也是注定,我已经剧本都给他了,他也知道这个剧片制作费用不大,只要他说好,这个片子你继续拍吧,他就赚大钱了。之后这部戏赚非常多的钱。

  剧本拿回来以后,刚好有一个菲律宾的华侨朱焕然在香港看了我的[疯狂杀手]。他觉得戏虽然不卖座,但是拍得很好,于是通过剪接师郭廷鸿找到了我,约我聊天,提出要投资新戏。但他很聪明,就说只愿意投资一半,其它一半呢让我们自己搞定。年轻时候哪有钱啊,但又很想拍,那么我们就把自己的酬劳⋯⋯我导演费大概值多少钱我摆进去,武术指导袁和平的人工多少钱摆进去,剪接师的也是,反正酬劳就全打在预算里,但是还是差一点,就每一个人再拿一点钱出来,每个人好像要拿八千块。当时八千块也算是蛮大的一笔钱,大家都很小心拿出来,就拍了。

  这个戏的意义在两个方面:第一就是找一批真正有功夫的人去拍动作片;第二是打破了以前片场的规则,全部用实景来拍,就是到新界那些村屋取实景。以前香港人不拍实景,都是在片场里面搭布景,很奇怪大家都习惯这样,可能也是很多原因的吧。因为要用的摄影机及水银灯都很大、很笨重,拍实景不方便。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是用小的ARRI摄影机,原子灯等等。反正条件各方面就是可以拍实景。那我可以说是比较早,或者说是第一个来拍的实景。当然,这样做肯定成本低嘛,不用搭布景,不用租金。以前没有人是这样做的,后来很多香港独立制片兴起也是有这个原因的。毕竟香港只有几个片场,或者未必够钱去付那个租赁费用,或者没有钱搭布景,所以拍实景就可以把成本降低很多,而且随便就能去选景。当时的新界还没有像现在那么兴旺,还有不少农村,很有地方风味。反正拍摄时遮遮掩掩,然后加一点东西,大家不会察觉。我还记得,一个房间里面有一堵墙很白,我都自己动手用泥巴调了以后去抹,把它抹旧一点儿、黑一点儿,条件很艰苦。

  因为这个戏可以说是我自己真正全面做主,演员怎么配搭、戏怎么拍、剧本怎么样都是我做主,所以我自己心里有一定的把握。我说只要能拍得出来,肯定卖座。当时刚刚开始流行拳击片,不是刀剑那种当当当的,那我这个戏是拳击片。

  演员方面,陈星当时是邵氏演员,邵氏是比较抠门的,薪水都很低,他当时的薪水是非常低,大概才八百块一个月。恰好他合约也到期了,要重新谈合约。我就跟他说,陈星啊,这样吧,你反正现在要谈合约了,我看基本上他们也不会加多少钱了。其实陈星要求也不高,能加到一千块就留下来了,到底是大公司嘛,但邵氏大概只给加一百,他就很气。那么我就跟他讲,这样,我第一部戏给你一万元。你拍我一部戏,你等于就是说一年不拍也可以,我也不相信,一年你就拍不到第二部戏。陈星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就想了半天,终于给我说服了,一万块钱第一部戏。因为这个戏他是主角戏,很讨好,我设计了很多很多场景衬托这个人物

  反派就找陈观泰,他那个时候没有红,还是在拍粤语片,也很高兴来加入。我就叫他演一个日本浪人,披头散发,穿着一个黑的空手道的袍,很神秘的。还有其它的打星。很多啦,泰国拳的、空手道的,奇奇怪怪的、不同的兵器都有。

  然后我就开始拍了,却发生了一个很离奇的事。


  飞来横祸
  [荡寇滩]有一个插曲,非常离奇的插曲吧。

  陈观泰接了我的戏,我就先去拍了一场结尾的戏——因为我知道这个非常重要。我们叫拍ending戏,在大浪西湾拍他跟陈星决斗,打得个落花流水,先是空手然后用兵器,两节棍对那个双叉——陈星玩这个玩得很棒,但这个东西人家从来没看过,在其它电影里面也没有弄过,我都把它用得淋漓尽致,兵器打得都丢下来了再拳打。很累啊,拍了约半个月,我知道观众那个时候是喜欢这个东西

  好了,这个ending的戏是拍完了,要再拍前面的戏了,结果发生了一件事情。张彻导演——张彻导演当时是大导演,非常大的导演,拍[马永贞]就要用陈观泰,觉得他很合适,那陈观泰就和他签约。当然啦,大公司、大导演找他能不开心吗!之后突然他就不接我的通告⋯⋯我这个血本啊,那我就找他,到处找,急死人了。找到后他却说不拍了,现在去拍张彻的戏。我说不行啊,我们行规是谁先拍,要先完成。当时有合约也没什么用,他不拍你怎么办,真的很惨,要了我的命了,绝望了。

  我记得很清楚,一天在弥敦酒店见到李行导演,我跟他很好,就把这个情形说了。恰好我那个摄影师张麒以前是跟张彻导演的,他们有一点亲戚关系,也是以前是跟张彻出来的新摄影师。李行就说,你们两个去求求张导演,前辈嘛,总是会照顾你们的,去求一下就没事了。晚上,我跟那个摄影师张麒,就到邵氏片场的宿舍去求张彻导演,把前因后果跟讲出来,请他帮忙让我们拍。张彻导演说,不行。我们这些都是凑一点钱出来的,苦得厉害,我接着问张彻导演怎么办呢?他说你把它烧掉,你们拍的戏把它烧掉。因为我自己副导演出身,经验比较丰富。我就说,那你就这样,给我一个礼拜啦。一个礼拜我一定可以全拍好他的戏份啦。不行!那我说你给我一天。我全部拍他的特写,其它都用替身来拍。他说,不要说是一天,一个小时都不会给你⋯⋯。

  哎!讲这个话。当时我就非常生气,就说,张彻,你不要逼狗跳墙。我从来不骂人的,我都生气了,那时候年轻啊。张彻看到我这样,以为我要揍他,就从客厅里面跑到书房里去,逃进去,躲起来。这个事第二天《明报》有刊登——因为他当时关系很好,他打电话给那个编辑,就说我威胁他,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是我干的事。这个事报纸还可以找得出来,如果有兴趣的话。那都是头条,娱乐版的头条。我完全没有加油加醋,他人已经不在了嘛。好多年前,我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写了一篇文章,写得非常详细准备登在《明报周刊》的,《明报周刊》都准备给我登了,后来想想不好,张导演那时候已经非常老了,身体也不好。这个对他指责那个不太公道,不好嘛。最后我还把那个稿扔掉,没登。后来有一次张彻做访问,他说我总共看走眼两个人,一个是李小龙,一个是吴思远,怎么样怎么样的,反正这个事情他可能自己也忘记了⋯⋯。

  所以我常常讲,艺术成就跟一个人的品格有时候是不对比的。我们有时候很欣赏某些演员,或者是欣赏某些导演,这不代表这个人的人格很完整。两回事,所以我常常也跟影迷或者是跟学生讲,演员,因为他的形象是通过电影,通过那个戏表现,真人呢,可能很不堪。那我现在不是说指摘,只是把这个事实讲出来,毕竟事情都过去了。

  当时,我真的是走投无路,绝路。跟我那个摄影师晚上从清水湾——清水湾晚上很静很静,没人啦——两个人出来以后,一句话都没说。我们两个知道,这个就完了嘛。拍了一点,最多六分之一的后面一点戏。打是虽然很精彩,但前面全部没拍成。我就真的是绝望透顶,两个人是一句话都不讲。我还记得。当时偶然有个小巴开过,我们坐小巴的往回走——当时非常穷。也没什么办法,那个戏也停在那里大家也没辙了⋯⋯

  死里逃生
  戏也停掉了,大家也没辙了,一个多礼拜里苦得不得了,心情差到极点。
  直到一天晚上,我在家里突然想到,反正拍了最后嘛,前面都没有拍,而且这个浪人是假发嘛,长头发,脸已经遮掉了四分之一,再加上一个口罩,把他一遮,不是这个脸全遮光了吗!哇,开心得不得了,马上开工啊,找替身就行了,当时想到就觉得有救了。最主要是我拍了后面,如果拍的是前面就没用了,死定了,也不可能换人重拍,因为没有经费了,Ending戏花了很多钱、时间,而且拍得很好,打斗什么都非常精采,换人是不可能了。
  其实,我是很感谢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我在上海出生,假如在香港出生,我没可能有这个经历——上海冬天非常冷的时候,以前我们出去上课都要戴口罩,冷得要死,都得戴帽子。我所才想出这个点子:只要把口罩再加大,用黑色的那就非常好了,而且有神秘感。人家以为我设计造型呢,其实是无可奈何。但是前面要加一场戏、要一个伏笔。他要用真功夫杀人的时候,就要把口罩摘掉,不然怎么一会戴口罩一会又不戴。所以后来有一个镜头,是那个替身的手一抓那个口罩,特写,一撕开——镜头不能停留,跟着摇下去,就是手跟那个口罩的特写,下一场就是真人出现了。哇!所以我前面就拍得很顺利,反正戴口罩嘛,前面有几次要抓,最后又放下了,就有伏线了。电影最后终于完成,让我里逃生了。

  预料不到的是,那个电影票房非常非常高,我非常高兴。当时好像还碰到张彻的一部什么戏,把他打得一塌糊涂。(湖!说的可能是《群英会》)一试映就反应好得不得了,午夜场轰动得不得了,我当时想能够有七八十万,就很了不起了。要知道当时一百万的票房就算很了不起了,一部戏过一百万就是大导演,张彻、罗维这些叫百万导演,拿着个雪茄在邵氏走,后面跟着一大票人。走在那个外景地,皇帝一样。像张彻这些大导演都不得了,他不用看后面的,他走、走、走到那里,一站定就要坐下来。场务马上就要把那个椅子,导演椅,第一时间摆下去——以前导演的派头不得了,现在的导演都没派头了,像场务小工一样。我们年轻的时候就看这个不顺眼,拍戏就拍戏嘛,所以我现在看到这些大牌明星,跟着五六个人我都气不顺。这些演员现在越来越不象话,有了经理人制度以后,好的都没学到,坏的都学起来了。摆谱啊,一个演员要带四五个人,那么一组人,三、四个演员就要十几二十个人,化妆、梳头、服装、跟班、经理人、保姆⋯⋯,唉呦,这一大票,浩浩荡荡。那么就算跟你来做宣传,这个不准做那个不准做,钱都是我们来付。哎呀!这个制度,我觉得有必要去检讨一下。尤其现在做电影院,我都非常清楚。有时候碰到他们我就说,你们来干什么呢?你们来无非是宣传电影,这个不做那个不做,你来干什么呢,对不对?我就骂他们。以前演员没有这样的,我在邵氏时候有规矩的,演员要比工作人员早一个小时到现场,要化妆,一个小时化妆。那么等我们那个光啊什么弄好了,副导演一叫,演员就进场,乖乖的。尤其拍古装片,再热都不脱衣服的。就坐在一角,心静自然凉啊。以前邵氏连空调都不装的,要省钱嘛,热嘛热得不得了,冷嘛冷得不得了。

  最后,[荡寇滩] 的票房是一百七十三万,做到后来,除了正规戏院,西片、做洋片的电影院都加入了。当时专映西片的电影院是不映国片的,很豪华,我还为此事写紧急启事?那些字都是我自己写的,以前我都是一脚踢的?——原有的院线每一天都挤爆了,为了满足广大观众的需要,特地抽调几家一流的西片戏院加入,怎么怎么样——这都叫噱头吗,那时候宣传不像现在这个样子,人都老实的。而且这个戏不单说在香港卖座,所有东南亚都卖座,买我版权的都赚钱。那个菲律宾华侨也分得版权回去,他投资一半么,菲律宾一定要给他处理,他用很低的价买,我们也算了。

  这个戏其实是个成本低、很小型的戏,但是因为它有特点,所以非常卖座。[荡寇滩]也是我一生的转运点、里程碑。我上一部戏不是不卖座,给老板剪我片子,剪得一塌糊涂,我又哭又怎么样,所以我那时候就发誓,以后拍片子,导演片子不卖座讲什么都没用,没有发言权,要什么什么,没用的。我从这一部戏开始充分地感受到,卖座的心情可不得了。我还记得当时跟李文耀(雪茄李)去豪华戏院看,哇,一个人都没有,我心里一凉的,想会不会加了戏院就不行了。结果一问,他们说,不是啊。今天已经全部满了。一张票都没有了。到隔壁排队呀,我到隔壁一看,人山人海。啊!这个高兴劲就不用提了。

  我想,内地导演以前他不太在乎卖不卖座,是在乎得不得奖,香港导演完全就是卖不卖座,以后的地位、在老板面前的底气⋯⋯都取决于这个。所以这部戏就让我感觉到:第一,你拍戏,如果没有大明星,但一定也要有卖点;第二就是「穷则变,变则通」,不一定说低成本、小制作就不卖座——我自己有非常深刻的体会,所以我后来拍戏有些制作比较大,但也有些小的,一样很成功。

  这个戏能如此受欢迎,第一点就是说,我那个动作比较干净利落,打斗我不用太花俏,都是比较实在;第二,我真的是用了那些有功夫的演员,打出来是不同的——「打仔」是我这部戏开始的,有泰国拳、跆拳道等。还有当时全香港都知道的一个人挑战李小龙,但结果很神秘,大家都想知道如何了,我就通过朋友去找这个人,看要不要来客串一下,他叫刘大川,要出名嘛,就来了。所以这个戏演员根本就全是有真功夫的,陈星、刘大川还有很多打仔,还有提到陈观泰——正好他去了拍[马永贞]。[马永贞]非常卖座,他也红了。当然,再加上那么多年副导演的经验,我对剪接、分镜头都比较有心得。因为有很多导演要是从来没有拍过动作片的话,你叫他拍打,他站在那里,都不知道怎么做,最多就全部交给武术指导。我们是因为拍得多,熟,所以处理起来比较容易。

  继续功夫
  [荡寇滩]之后,我拍[饿虎狂龙]也是用陈星。
  陈星这个小子,讲出来也有很好笑的事情,我这个戏拍完还没有公映,他就到泰国去拍别的戏、又做反派去了,而且不是很重要的角色,但是为了赚钱没办法。结果我午夜场一开,生意好得不得了,我马上打长途电话给他——那时候打长途电话不容易呢——打到他的房间。我说陈星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个戏我们很成功、很成功啊,他也很高兴。我说,你定着点啊,不要急,等我来,我们来商量大计。当时想我们可以继续合作,或者一起搞公司什么。因为我当时要搞宣传,来不及赶过去,他听了也很兴奋。好了,等我忙完大概一个礼拜不到,飞到泰国去了。一见面他就说,我已经跟人家签约了——那时候有一个香港的片商,一看到[荡寇滩]那么行,又知道了陈星在泰国,马上飞过去找他签约。我说,我不是打过电话给你叫你定着点吗?他说是啊,我一开始是听你的话定着点啦。后来那个老板拿了一张十万块钱的支票摆在面前,我一个晚上睡不着,我从来没赚过那么多钱,终于耐不住了,第二天就签了,你原谅我吧。唉呦,把我气的。他说后面还会跟你拍一两部戏,虽然跟人家也签了。
  本来我说我们两个人来搞,开一个公司,我做导演,你做演员,可以赚多一点钱,而且因为我知道这个市场很厉害,你先跟人家签了那就没意思了⋯⋯有些片商是很坏,他知道你这些穷小子从来没见过大钱,写一张支票让你先拿着,你不要你退还给我。以后我讲到成龙也是,嘉禾给他一张五百万的支票,在台北,成龙也是这样跟我讲,耐不住的。这个事情讲出来真好笑,最近从陈星从印度尼西亚回来——他后来到印度尼西亚去了,他是印度尼西亚华侨——到香港来找我——我一看到他,几十年前的故事就全部涌上心头了。

  接下来拍[饿虎狂龙],我是用日本演员仓田保昭。剧本都我自己写的,乱编的,仓田保昭演富士山饿虎,陈星是演一个军人,龙虎斗。这个戏也是非常卖座,以抗战时候为背景,所以我到日本去拍外景——其实是去偷拍了很多外景,因为当时根本不可能申请。我就是自己算好,这些场景不能太长。记得很清楚,在京都很大的一个寺庙里有一点戏,那就一面拍一面看周围,我知道马上就会有人来干涉,所以我们拍得很快,摄影师全部手提,远、近、中镜全拍了。正拍着时候,那边有个日本管理人就老远走过来,示意我们不要拍了。看着他走过来,我说不要停、继续拍,因为那个地方实在太大,他走过来最少走七八分钟、十分钟。等他走来以后刚拍完,他说不能拍啦,要申请。我说好、好、好。不拍了⋯⋯其实已经拍完了。说起来,那个时候我偷拍非常有经验,梵蒂冈后来我都偷拍过,像纽约啊什么以后我陆续会讲。因为当时条件不可能申请到,而且你也根本拍不了,好像拍麦迪逊花园广场?Madison Square Garden?,大得不得了。怎么弄?他租给你,你租得起都摆不了那么多人。我就用实景拍,把手提Camera偷带进去——我那班伙计都是年轻的嘛,一挡一遮就进去了——拿着个机器就拍。拍了以后中间那些大的东西我就另外补进去,接出来天衣无缝,钱都不要花的。要拍纽约夜景,你租直升飞机?那个不得了,太贵。我就坐空中旅游的飞机,每人大概二三十块钱一张票,一个飞机坐四五个人,我全包了才多少钱啊。那么一上去,开飞机的又不管你的,他还很开心啊。就是说完全是在条件很差的环境里,我们一样可以拍到想要拍的东西。不像现在有些导演,条件不好不拍,摆谱啊!没有就没有啦,你知道就那么一点钱,自己不好好地灵活运用就拍不了。


  [饿虎狂龙]后,我跟陈星合作拍第三部戏[猛虎下山],讲起来又生气了,拍到一半,又不见他人了,当时我就想,怎么老让我碰见这种演员呢?

  这一行没有感恩两个字
  陈星不接通告,我们急死了,到处找。
  终于找到了,原来他给罗马导演养起来,因为答应了先拍他的那个戏——那时候只要用陈星就一定有卖座保证,他变成大红人了嘛,很多人找——罗马导演以前是专拍文艺片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看到武打片大热,也想要拍,就把他(陈星)养起来。我的副导演最后找到陈星在富都酒店,还弄到房号,我们就冲门进去,结果陈星正在喝什么莲子桂圆人参汤啊,就是罗马导演给他准备的,让他补身,这个我印象很深。当时我进去就说:陈星你怎么搞的?你怎么躲起来啊?他竟说:今天的陈星已经不是以前的陈星⋯⋯哇!完全是戏里面的对白,气得我,这个火啊!那你可以跟别人讲不能跟我讲啊。当然,最后那个戏还是拍完了,但过程中找不到人让我烦恼不已,大家都要停在那里。那时候拍戏都是抢啊,谁先出来谁卖座嘛!

  后来我跟他就再没有合作了,他跟着片商去了台湾,因为那时候武打片很流行,他什么戏都卖座,也拍了很多戏,赚了很多钱。当然他赚钱也是好事,对我来讲也无所谓的。我始终觉得一个导演还是要靠自己,你捧红了一个演员,但不可能说要演员给你什么回馈——我们这一行没有感恩两个字,一般演员体现不出来的。他会觉得,因为我表现得好,才给你机会赚钱,你找别人可能拍出来没有那么好⋯⋯是这种想法,跟以前老一代都不一样了。以前我们这一代的行规,很讲究谁是哪里出来的,是属于那种一到过年要去拜年⋯⋯我每年都要去师傅那里拜年,以前师傅有什么事情,一个电话马上过去了,叫你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二句话。以前很讲究这一套东西,但在我身上没有碰到这种事情,也不会有人说很感谢你啊,你给了我机会啊,怎么怎么样⋯⋯但是,总算成龙在他的英文版本回忆录里,有一篇就提到感谢我给了他机会什么的。

  其实我深信,你演员料再好,都要有一个表达的机会,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很玄,不仅仅是一个运气,还有其它的组合在一起。因为导演也不是说每部戏都能拍得好,刚好这个剧本很适合他,天时地利人和结合起来就成了。其中最得益的还是演员,导演第二部戏又会很艰巨、很伤脑筋。演员一部戏卖座,最少可以再拍三、四部烂戏,倒不了的,再来一部好戏又可以吃个好几年。所以,其实拍电影最终得益的还是演员,能名利双收。工作人员辛辛苦苦,不管摄影师或者其它部门,不会说一部戏非常卖座,接下来就能人工涨多少,不可能的,最多就是比市场价贵多一点点吧。所以其实我们幕后的人都是为演员做嫁衣,对演员要求高是应该的。做演员这一行,不要去怨天怨地,说没有私生活啦,狗仔队跟得很紧啦什么的。你拍一部戏赚的钱,人家要干一辈子,你剪一个彩,人家几年都赚不到头,凭什么?这种知名度都是观众给你的,电影给你的,你什么都要,不可能的嘛,所以我们的看法就是:做演员就是有得有失,私生活就要检点。

  把钱往我口袋塞
  [猛虎下山]后,我还拍了[南拳北腿]、[鹰爪铁布衫]等等,其实那时候我拍的不多,当时如果我要狂拍,会拍到很多。但是没有,因为第一呢,我不会跟人家随便签个约,说我要跟你签十部片约,如果这样做,我可以收一大票钱;但我都没有,还是一部部来。
  [鹰爪铁布衫]是帮人家拍,我这个人耳朵根软啊,后来人家求我怎么样,就帮他拍了。[南拳北腿]是我自己公司的——[猛虎下山]后我就成立公司了,那是1973、1974年的时候,很早。那时候成立公司,我拍戏根本不需要自己花很多钱,我只要说想拍什么戏,「啪」,人家就把钱送来了,甚至说,你用张纸写个片名,签个字,我就付你钱,把钱往你口袋塞,这种事都经历过。
  以前像我这种年纪当导演的也很少,那时候的行规就是不熬到四、五十岁,就不像个导演,哪有说二十几岁当导演的人啊!人家都不相信你。我拍第一部戏的时候是二十六岁,三十岁之前都已经成立公司了⋯⋯。说到这里有个笑话,那时候我的片子在越南都很卖座,他们就请我到那边玩,去了以后被当地很多华人围住,电影商会什么的就请我去吃饭,去了以后等了半天,大家都还不开席,我就奇怪,没想到他们会说,这个吴思远怎么还不来啊——他们根本想不到我那么年轻吗,就在旁边坐着。他们想吴思远的名字就显老嘛。后来我就说我是,他们还说:啊!你就是啊,我们都不知道。这真是个好玩的事情。

  那时候真是非常神奇,在东南亚每到一个地方,一定有人接飞机——片商多嘛!钱就不愁花的,因为他们买我片都赚钱,所以去到那里都不用出声,就带我参观他们的戏院。跟着我就看到他的票房,那个片商就把票房里面的钱拿一迭出来,用纸包好,就说「哎,吴导演,给你零花」,我就赶紧说:「不要了,不要了」⋯⋯就是因为他赚嘛,尤其到了后面,那个[醉拳],每个片商都赚得很多倍的利润!因为我跟他们签的多数是买断的合约,不是发行,我是没得分红的,所以去到那里,他们都不好意思,就给我一大捆钱。到了台湾也是这样子,马来西亚也是,拿着这些钱到云顶去赌钱,还有越南等。钱拿着老花不了,因为每天都有人请客吃饭。这个经历也是蛮好玩的事情,很年轻的时候我就做制作人了,知道电影的价值。知道十本胶片可以一钱不值,也可以价值连城。所以导演必须要拍好片,某种意义上说是要拍卖座、观众欢迎的电影,或许卖座的电影不一定是很好的电影,但至少不会是很烂的片子,这方面观众很少走漏眼的,就是有时候好的片子会给人家忽略,但是特别烂的片子大卖座,很少!

  我不仅会拍武打片
  [荡寇滩]之后,我所拍的武打片都赚钱,但那时候产量其实并不多,我这个人就是稳打稳扎,在一种片卖座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尝试拍别的戏,所以后来拍了[廉政风暴],这个对我来讲是比较重要的戏。
  拍[廉政风暴],我是受到一些外国片的影响。那时候有一部西片叫做[大风暴] 的政治电影,英文叫做[Z]?导演哥斯达加华斯Costa Gavras?,是纪录片形式的剧情片,讲中南美洲的。非常震撼,我印象很深,过了若干年以后,在香港发生了廉政公署事件,我就想到要拍一部现实题材的电影。当时已经自组了公司,就尝试跟恒生公司合拍,为什么跟它合拍呢?因为第一知道这个戏有风险,可能不卖座,人家会觉得这是投机片;第二可能电检通不过,当时英国人电检啦,对这些东西很敏感。所以我就跟恒生公司一人一半。
  其实这个戏是作一个尝试,那时候我已经不拍武侠片了,拍这个戏之前,做了很多资料搜集,也是自己写剧本,从头到尾都我写。一开场是从两个普通警察的故事开始:一个年轻的刚进来当警察,跟一个老警察开了一部警车巡逻,从湾仔慢慢过来,一直开到大排档白吃⋯⋯。那些场景就是很生活化的,观众一看就很会心。因为廉政公署成立前,那些警察根本是混帐,真的是乱七八糟、贪污到极点。一个小小的警察都很神气,去贪污;像便衣这种就更不得了,作了探长简直就是一霸了。当时港英政府很纵容这些,是利用他们一批人来控制社会,所以当时我对那个社会感到非常不满。那我想,作为一个电影人嘛,应该要把这种现实反映出来,我们也没有别的诠释,只能通过电影。
  这个戏就是很写实地去弄,花钱也很少。我的一个宗旨就是说,这个戏不用大明星。当时的情况就是邵氏签了很多合约演员,有些大明星有钱都不一定能请到。另一个原因,是因为用大明星会显得不写实,没有真实性。所以我在找演英国高级警官的演员时,就选那些在香港的英国人,根据他们现实的身份来定角色,像在大洋行做总经理的,他们的身份和气派来演高官都很合适。英兵出身的就饰演较低级的警官。里面的一些中国人,也找不很红或者业余的演员,这样戏出来后就比较写实。因为这个戏的故事需要,要到很多阴暗的地方会去拍,像色情场所等等,反正就是什么地方都拍了。警署呢⋯⋯也很巧,刚好旺角有家警署要搬迁,给我拿来拍,自己搭景都搭不了那么真实,全部做得都蛮象样的。电影里还有一些香港警方贪污的传说,都是真的事情,全部把它们结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部[廉政风暴]。
  其实我觉得,我们香港电影⋯⋯我不敢说中国电影,香港电影里都没有这样的「新闻电影」,不管是武打还是爱情、写实以往都是脱离现实的。对社会新闻题材的涉及从来都没有,我就觉得值得尝试一下。拍这个戏我觉得倒不是要赚钱什么的,就是要试一下。结果片子拍完之后碰到很多困难,英国人针对这个戏,觉得很侮辱英国人。因为我一开场就拍飞机场来了两个英国人,我特别强调他们两个带了两个空空的箱子来,什么都没有,穷得要死,结果到香港这个「冒险家乐园」后,贪污发财发得不得了。这些我都是把很多真实跟传说结合在一起,比如那时探长赚钱赚得每天分钱,所以用了很多道具钱,什么钱都有——他们怎么具体分钱,我当然都有顾问,我那个制片张权也很熟这个东西。所以我们都拍得非常真实,比如专门去收钱的人就叫收租佬,他帮警方收钱的,包括怎么把钱送到警察哪一个部门,那些人怎么具体分钱,多少钱分给鬼佬,多少钱分给其它职务的人,一直分下去,那时候警署里每个人抽屉里都有一份,你还不能不要。其中有一个人不要,就是我戏里那个新人,他有正义感就不要,结果下一场戏就给调到去看守水塘。当放到这一幕时,观众哄堂大笑,因为「你不识相、不听话,就去看守水塘」,这句话每一个香港人都知道。还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像里面最后有一场戏,廉政公署审查这些人,结果又全场大笑。因为审查人员问一个探长:你的收入跟支出不符,这个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个人就说:这是我老婆做妓女赚回来的——真是有这句对白,全场就哄堂大笑。因为全香港人都知道有过这样的对白,而收入和支出不符合也是算罪嘛。这个戏观众看得非常亲切,因为里面是香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故事,也非常对他们的胃口。
  反正就是这些奇奇怪怪的,那些新闻素材全部加进去,观众看得很乐。好像里面那个探长很嚣张,在夜总会里烧钞票点香烟,他不要用火柴啊,火柴太短了,点一张五百元的钞票——我们叫大牛,去点雪茄,观众也看得很乐,因为这些他们都听说过,但没有看过。还有些人的钮扣是真钻石做的。这些探长跟贩毒的人勾结,我就拍这些毒贩怎么花钱让探长升级——因为以前升级要付钱给外国人才有机会——这些其实就是[无间道]的前身啊。

  [廉政风暴]提高了我的地位
  可能是拍得太淋漓尽致了吧,所以送到电检处就过不了关,也没有说禁,但就是不给你通过,就是一直搁着。恒生公司紧张的不得了,我也非常紧张,就想,这下完蛋了。当时我年纪轻嘛,很勇的,天不怕地不怕,就跑到电检处跟英国人吵架去,还请了大律师,要打官司,去拍台子去吵。那些英国人警告我,他说因为你这个戏的角色都在影射真实人物,就说是诽谤,要赔偿的话,你倾家荡产都不够啊⋯⋯他真的跟我这样讲啊。当时我说,诽谤有一个先决条件,必须这个电影公映了,现在都没有公映,公映了以后才有诽谤,那就再打官司嘛,你现在连上都不让上。然后我还说,我要向英国的电影工会去要求声援,要求支持。
  反正搞了很久,所以最后这个戏通过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新闻。大家都说,哦,这个戏都能通过啊,是不得了的事情。放映的时候,全线满座,其中新华电影院门口啊,人山人海,片房都挤爆掉了,要警车开来维持秩序⋯⋯那个照片我都还有留着。就等于是港英政府帮我做宣传,大家之前都知道这个戏禁掉了,后来又通过了,就都来看。我记得当时有个女节目主持人,叫狄娜,她那时候在无线电视台主持一个叫《大特写》的节目,她是很反英的,看到这个戏后非常高兴,特意给我做一个访问,还特别推荐。影评人也都还觉得不错,认为这是香港电影另外一个风格,就是写实、政治性题材。哇,整部戏就一下很轰动,所以我又神气、又开心了,每一场都爆满,人山人海。得到的这种回报、享受,远远超乎了经济上面的。其实我当时经济状况已经不错了,我拍这个戏主要也不是为了钱。
  我拍这个戏的时候,廉政公署也是刚成立,而且还把香港警方第二还是第三把交椅那个英国警官,从英国引渡回来。我找的那个演员,就跟他很像,把那个造型也弄得一模一样。戏里警车押他下来,进入法院。这里我是用慢动作突出,几个警察围着他,把他从警车押下,走、走,进入法庭——狄娜对这里就非常赞赏——因为人逃到英国去很难抓回来,又是英国人嘛,英国人抓英国人不容易。但廉政公署很有魄力,终于把他引渡回来。所以引渡回来的时候,我是用了慢动作。其实这个法院是假的,是用了尖沙咀一个像教堂那样的地方代替。但拍出来很特别,也很有气氛。
  所以这个戏呢,对我来讲也是,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它提高了我的在电影界的地位。证明说我除了会拍武打片,也会拍社会写实片。而且我也开了这个风气之先,后来有一系列这个类型的,反映社会现实的、警察的戏。
  以前呢,香港很奇怪的,我刚刚入行的时候,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警方的东西不能随便拍。因为以前香港警察戴的就是皇冠啊,拍皇冠是不行的。所以那些老电影人都用假的,表面看上去差不多,其实它不是皇冠。我就打破了那个禁忌,我们用的时候都是真的,因为我们是用后备警察,制服等等都跟真的完全一样。因为我们关系很好,有些警察拿个手枪给我们拍特写,都是真的,是点三八的左轮。哎,做我们这一行红黄蓝白黑都熟嘛,都认识。所以,都拍得比较真实。有些不了解的东西就去问那些便衣警察,或者在警方做事情的人。
  我高兴的,还因为这部片开创了另类的题材,就是香港片不一定一天到晚拍武打的,也可以拍社会写实片。所以,我自己觉得很自豪的就是这个。倒不是说我因为赚了多少钱,或怎么样的啦。而且我始终觉得,电影是需要求变。拍戏的时候要知道现在社会上流行的是什么片,流行到什么程度的时候要变。譬如说前一阵子内地那个所谓的武打片,武侠片一出来,如果张艺谋那个戏一成功,你马上就跟第二部戏了,也会成功。当冯小刚的[夜宴]都出来的时候,你再去拍,那你就自寻死路。所以,我说冯小刚很聪明,他马上换了题材。我觉得,电影取材很重要,一方面是本身的电影故事、剧本好不好,另一方面就是要符合潮流,这个潮流就决定你容易成功或者不容易成功。

  再试社会写实片
  [廉政风暴]成功以后,更加给了我信心,证明拍社会写实片是一个很好的出路。第一不需要用大明星,普通人会演戏就可以了;第二呢,跟观众很贴近⋯⋯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所以不用担心观众没兴趣。就只要去想,怎么能把戏拍好。刚好,那时发生了抢劫恒生银行700万元的大案子,非常轰动,而且抢了以后很久都未能破案,所以大家就觉得,哦!这是一个大家关心的大案子,我就着手来收集这方面的资料。
  搞这个题材的时候,有很多人打电话给我,有真有假,有些是警告,警告我不要乱写,别乱来;有些是说,你给我多少钱,我爆点料给你;有些则是爆料给你,但不收钱⋯⋯不收钱我就知道,肯定是有一点真料,否则他干吗浪费这些时间。所以我觉得,这是另外一种拍电影的经验。以前是凭空想,而这个是有一些根据。
  为了拍这部戏,我用了很多很多的道具钱,都做得非常逼真,印刷得非常好,「钱」上面写着「道具」两个小字。拍的时候就很小心,每天收工后,门口都要找人搜查。因为那些临时演员、配角啊,每个人都偷几张(笑)。我说偷没关系,要是拿出去用,警察来找我就麻烦了。因为当时没有这方面的具体规定,申请什么的都没有,所以我戏里面就做了很多钱,各国都有,菲律宾钱、日元、港元、美元⋯⋯就是真实案件中打劫的钱,有多少我就印多少,不是说夹白纸在里面啊⋯⋯没有的,打开都是真的,反正印的吗,看起来很热闹。
  讲到具体拍这部戏,第一,我全部要实景,像这样的一个社会题材的戏不用实景不行,你搭一个布景,一看就知道很假,最好是在哪里发生的事情在哪里拍,这是我的原则。唯一困难的地方,是恒生银行不能拍,他倒霉,给人家打劫,你还要到那里去拍,这讲不过去。但是我可以拿到数据,恒生银行守门口的那几个巴基斯坦人,我都跟他们做朋友了,我知道那个装钱箱子的尺寸、他们用的鸟枪是什么型号,我完全做得一模一样,他们拿几多个箱子我就准备几多个箱子,连车牌号码我都全部抄下来,要做到最真实。但恒生银行的布局很怪,每一个门都是侧开的,那怎么办呢,不能到时候人家一看发觉不像。于是就动脑筋,终于给我想到了,在澳门,有间大丰银行,就是现在澳门特首何厚铧的爸爸何贤开的,是他的地方。我那时候是「胆生毛」啊——就是胆子生毛,什么都敢闯。我就到澳门找到凯悦酒店的吴福老板,他也有电影院,当时我的电影就是给他发行,跟他也有交情,我叫他福哥。我说要借大丰银行拍戏,问有没有办法,他说好,我帮你搭路⋯⋯所以拍电影真是什么人都要认识,少一点关系都不行。他跟何贤是好朋友,后来对方答应能去见他,我非常兴奋。

  善意的谎言
  何贤⋯⋯他去世的时候我特别难过,因为人家帮过我,但当时我跟他说了一个谎,因为你说拍打劫(银行)呢,人家很顾忌,不肯借(场地)给你。但当时他接见我,他是澳门华人代表第一把手,黑白道连政府都很尊重他,他讲一句话就像以前那种大哥一样。我去见他的时候就编了一个故事。说这是一部喜剧,有一个人,中了大奖,有好几百万,这个人喜欢要现金不要支票,怎么办呢,所以呢我就拍一场运钱的戏。大丰银行跟恒生银行——被抢劫的那家的设计一模一样,侧门开,有两个扶手电梯上下,这点每一个恒生银行都差不多的,我说要有两个巴基斯坦的护卫员把这个钱押着出来。我跟何贤讲⋯⋯他就说好啊,很好啊!喜剧嘛,然后问什么时候拍,我说平日肯定不能拍了,人家做生意嘛,那就礼拜天吧,他说礼拜天有一点难度,因为保险公司有规定⋯⋯银行都有买保险,保险公司规定,非营业时间银行不能开门,开门的话违反他的保险条例,出了什么事情不赔款的。但是最后何贤就说“x那星”——(他讲粗口),意思是「我说行就行啦,来吧,就礼拜天。」真的是一言九鼎,一派大家长的气派,看到这个情形,我深受感动。我说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拍,快快地拍,不要拖拖拉拉,所以预先都布置好好的。
  虽然在澳门拍戏的时间很短,但是一接起来就很真实(在大丰银行门口拍内景,特写和街道在香港拍,再剪接到一起),人家一看,哇!完全跟恒生银行一样,那个朝向跟电梯完全一样。这就是说,当时我们做导演什么东西都要去做,一脚踢,不像现在有些导演,这个制片给我搞定,美术给我搞定,搞不定就不拍,今天条件真的完全不同了。所以当时就是说,想要拍到最好的效果,就必须要去努力,凭你的各种关系,不管用什么方法,就是要达到目的。

  拍戏就是要拼
  这个戏里还有一场,是要在一个天桥下面拍抢劫场面,那是劫匪动手的地方,用车子一拦住,很快,一分钟都不到就抢。那么我说,还是到原来那个地方去拍。但到申请的时候电检处知道了(我们要在那里拍抢劫的戏),那么警方也知道了,警方就来了一个巡逻车死盯着,不让我们拍这个。他们的警车紧跟着,你在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你拍别的东西可以,就是不能掏枪之类的,烦得不得了。结果搞了一段时间还是不行,搞到中午的时候,对警车上的警员说:哎,你们要吃饭,我们也要吃饭啦,来来来准备吃饭,你去吃饭,吃完饭回来我们还在这里。他们真的中计了,开了个车走了。刚一走,我说赶快来(笑),哇,全部都照亮,那个车子冲过来,演员跳下来拿那个枪打劫,重复真实打劫场面,把装钱箱子全部搬到现场,朝天开枪的部分是补拍,后来到官塘去补拍,因为在这里开枪绝对不行,枪掏出来可以,但不能有声音,不然会把人都引过来。
  当时正好一个外国女人开车经过这里,吓坏了,哎呀,怎么这儿又打劫了(笑),赶快打电话报警,又打劫了。那我们这个啪啪啪啪拍很快,都是用手提摄影机,反正在现场把那些都拍完,真的快得不得了,拍完我们马上走,马上上车离开这里,撤,再不撤肯定出事了。我们刚刚一撤,对面的警车响着号⋯⋯就是外国女人报警引来的警车(笑),迎面而来,跟我们擦身而过,我们都能看到,大家乐得不得了,我们再迟走两三分钟就给他们逮住了。
  当时的拍戏环境就是这样,政府根本就不支持你拍电影,不像现在电影有协助,我们拍那个戏,什么申请都没有。那么赶快开到官塘那边,去补那个近景,开枪的近景。原来我们当天匆匆走了以后,除了见到迎面来了那辆警车⋯⋯后来人家告诉我们,一共来了四、五辆警车,把那边四面围起来了,幸亏我们已跑掉了。
  所以说我们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敢做,要达到你要的效果必须要冲,那个冲劲很重要,我觉得拍戏就是一股劲!你说舒舒服服地做,我想拍出来的戏也不会那么劲。后来这个戏也不错啊,卖得很好,因为我们是根据很多情报去拍。劫匪里面有一个是修车仔,他打劫完还是继续修车,因为案件发生后不久电视就播新闻了,他也假装跟别人一样,在那边感慨——哇,那么厉害啊,几百万啊⋯⋯观众看到那里都很乐。至于后来是怎么破案的,我掌握的一手资料是:抢劫的那帮人当初讲好,钱分了以后一段时间,半年里面绝对一毛钱都不要用,一用就会出事,结果其中有一个人不守规矩,忍不住⋯⋯有那么多钱,你不用很难过嘛。但是一用就给人家盯上了,当时警方有很多线人,就是要看看最近谁突然手笔大、谁在外面最神气,就来报告,结果一直跟就跟出来了,这点,电影跟事实完全一样。

  如期而至的插曲  另外有一个拍戏的小插曲,就是当时有一个演员——我老是碰到这种事情——那时张权做制片,他打电话给我说,唉呀!出大事情了。我说什么大事情啊?原来里面一个演员给警方抓去了,唉!我说真是假戏真做,真给抓去了,那怎么抓的?结果一问,才知道这个演员喜欢到夜总会这些地方,跟那些职业女性勾勾搭搭,结果去开房期间,开了房间以后不但不付钱,还把人家的小钱包拿了走,耍流氓,结果人家就报了警。他本来想她不会报警,也不是很多钱嘛。但报警报什么呢?说强奸打劫,哇,那个罪名大得不得了,既强奸又打劫,这个最少判十几二十年,哎哟,完了,这个戏拍了一半,我说怎么老碰到这种事情。
  这个真是⋯⋯幸亏我们认识人多啊,我去了尖沙嘴警署,找人帮忙。结果一去⋯⋯这个老友(一位警界官员)现在不知道做到什么位置了,或者升级了,不好讲他的名字,否则的话麻烦了(笑),不过那都是港英时代,没关系了。找到他后,我说大事情啊,现在给押在你们尖沙嘴警署的那个人,是我的一个重要演员,我这个戏拍了一半又不能换人,拜托你怎么样都要想办法。他马上翻那个大簿(警队记录案件的簿子),说这个人犯案很严重啊,又强奸又打劫,这个一上法庭十几年是逃不掉了。但我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嘛,也顾不上什么违反司法工作了,就是讲义气嘛,他那时是某警署便衣警察里面的小头目,我说,定案了就难做,趁着还没有,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结果他就说,噢!好,那就帮你搏一次吧。我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最后就是把人给放出来了。后来有人跟我说,他是把一瓶墨水泼在(那个档案)上面(笑),因为以前写字时用墨水嘛,这样那个记录就糊掉了,看不清楚就不算了。但这也是要担当很大的风险。后来我给他也解释,这个演员都是有些小毛病,强奸抢劫这种事决不会犯的啦。
  好了,事情总算搞定了,我说你让我先去见见那个演员吧,去了一看,一个角落,他蹲在那里,那个老友小头目去了也说,哎,你又不说在拍吴导演的戏。这样说其实给我面子啦。但警察已经关了他一天,饭都没有吃,赶快弄个叉烧饭给他吃吧,哇,狼吞虎咽的,最后总算出来完成了这个戏,他毕竟在戏里面也是个蛮重的角色嘛。以后也就没事情了,这种事真的可大可小,这个我印象非常深刻。就是说,在拍这种类型戏的时候,也会碰到奇奇怪怪的很多问题,不像古装片,梳好头就那里安静地拍,没有,而且那些人啊,也不是很斯文的人,他们在外面常招惹很多麻烦,那你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一个去解决。
  可以说,这个戏如果魄力小一点都没办法完成,肯定不行。那么我找的那些人,也都是要跟角色贴近吧,会演点戏,但也是不红那种。因为要人家一看就像贼,里面只有一两个看上去比较斯文的。这个戏拍完以后票房也不错的,也是我一种新的尝试,去做功夫片以外的写实片,我也能做好,其实我自己可以很自豪地说,是我开了这种戏路,后面有很多写实戏之类就都来了。在这之前都有很多顾忌,不准穿真警察服装,帽徽都要假的,不能一模一样,那么从那时侯开始打破了禁忌,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破审查禁忌
  [七百万元大劫案]总算拍完了,上片时又遇上麻烦事,电检处又不通过,说这几个大盗都在审判,虽然人已经抓到了,但还没有审判,就说,这个戏非要等不可。我说要等多久,他们回答说,等审完以后,可能还有上诉的,前前后后两三年是很普通的事情。哎呀,完了,这样的话,这个戏拍出来没用了吗。我就去找到当时的律政司的头,是个英国人,中文名叫彭亮廷,把片子给他看,我说你看看这个电影真的在法律上会有麻烦吗?结果我就陪着他,去的时候还找了一个大律师。他看完以后觉得勉强还可以,说估计这批人也不会告我(笑),他们能少关一两年已经很高兴了,怎么还有心情来告我诽谤啊什么的。这么一来我非常高兴,因为我们没有制片厂的优势,没有大明星,没有很大的资本,就是在我们能做到的范围里面,用别的东西来增加电影的可看性。
  现在很多时候我跟学生们讲,拍越小成本的电影,取材越要走偏锋,你也去学人家一样爱情故事,也是搞一些古装什么的,你没有卡士怎么去跟人家比。人家一场戏几千人,你只几十个人,难看死了!那你就必须在取材方面下功夫,比如避开大场面,在桥段、片子题材上面去走偏锋,这个偏锋可以比得上千军万马的——千军万马看多了也会麻木嘛!所以我说,有时一两句好的对白比千军万马还厉害。这从后来周星驰电影很明显能看到,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就要利用特点、取材!毕竟观众也要看多元化的东西,不是说千军万马就一定好看,我没有千军万马、没有大明星怎么办?题材行么?像[廉政风暴]有讲到英国人贪污与华人探长勾结,那大部份人都要去看;[七百万元大劫案]说怎么打劫,最后怎么抓到劫匪,观众也都想知道,就会去看,这个就是我的优势啊!虽然我没有大明星,但我是从基层上来的,知道戏的卖点,怎么样可以吸引观众。至于很多导演一直迷信大卡士、大制作,我觉得当然有是好的,但不是每一个人运气和际遇都会那么好,万一大卡士大制作亏了,怎么办,损失是很大的,所以我觉得还是取材、剧本永远是最重要的。
  投资方面呢,[廉政风暴]和[七百万元大劫案]都是我跟恒生公司合作,为什么呢?当时拍[廉政风暴]时候,老板很怕,因为这个题材分分钟都会出事,我们那时侯就感觉到有可能会被禁映的。那我说这么冒险,你也不敢,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半,我把我导演、编剧等人的人工凑在一起,再拿部份现金出来作为投资⋯⋯反正七七八八下来占一半啦。再说我们这个片子尽量用实景,很便宜的,但是万一不行呢,损失能减到最低,一人一半嘛,结果当然是赚钱了,我们也分到钱了。
  可惜现在[廉政风暴]都拿不回来了,因为我是跟那个恒生公司合拍嘛,他们后来把片子和素材捐到香港电影资料馆时没有通知我,我现在自己拿点数据都不行,这个片子有一半是我的。但资料馆说,当时恒生给的时候也没有说这个。我说银幕上面都写着两个公司,海报上面都打着两个公司出品,没道理的事情。所以我改天要采取法律行动让他确认,虽然确认以后我还是会送给他们,但不能说有我一半的戏就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当时其实他们是做错了,你看到银幕上有两个公司署名,海报上面有两个公司出品,电影数据馆应该找另外一家公司授权⋯⋯现在我跟他拿点数据,哎,这个不行那个不行。

  大话当年事
  当时我们拍片也不是现场收音,现场就算勉强收收也只是做参考,不用的,全部是用配音。那时粤语电影已经比较少了,当时粤语电影给人家一个印象,就是水平较差的电影,所以后来都不拍了,邵氏有它的国语组、粤语组——粤语组后来都解散了,因为观众全部是看国语片。当时的电影都是有字幕的,字幕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因为很多人的普通话讲得不好,怎么办,一定要事后配音,而且能省很多时间。演员讲的比较差也无所谓,到时候配音来补救一下吧!所以当时全部是拍国语片。一直要到楚原的[七十二家房客],这个戏是非常香港草根,他又全部用粤语,又大量使用香港俚语,哇,出来效果是出奇地好,从那部戏以后,很多电影才开始配粤语,一直到现在为止。我的[廉政风暴]和[七百万元大劫案]当时都是国语。
  院线方面呢,当时其实还是邵氏主打的,院线也有好多条,一个叫邵氏父子,就是邵逸夫的兄弟的儿子搞的;一个当然是邵氏公司了,邵氏公司原则上不映别家公司的戏的,只映自己的戏;邵氏父子上映独立制片电影,但那时候新艺城还没出来。我记得那时候已有嘉禾院线,那么外面有很多独立制片的公司,看到我这种小片子都能卖座,所以他们也拍一些小片子。老实讲,这类片子在票房上面肯定没有办法跟邵氏那些大公司比较,但是百花齐放。我还记得当时的协利影业,老板是个新加坡人,他当时是签了周润发好多戏,但周润发的戏都不太卖座,还被人称票房毒药,真是很奇怪。我还记得当时有篇评论,说周润发名字很老土,又润又发,乡下人名字的电影谁要看啊。直至周润发拍了吴宇森的[英雄本色],就是说,我们这一行运气很重要,当你运气来的时候,才有机会发挥你的才华。当然,周润发很会演戏,但之前难道他就不会演吗?
  其实拍戏还是要有敢闯的勇气,像我这些剧本都是我自己写的,全部是自己做的,一直到了后来的[醉拳],才有专人写(编剧萧龙),当然我们参与一起弄。但是我有一个习惯,就是这种剧本上的参与,编剧上尽量不写自己的名字,除非全部是我自己写的,只光参与的就不署名。我现在看到银幕上很多人,导演、监制、编剧、剪接一个人全捞了,这样不好的。人家帮你编剧、剪片,要不你自己真的一个人做么?你不过在旁边参与参与,就说剪接有你的份儿,我很不赞同,这给人家印象是不专业的。你剪片,把那个剪接师丢到哪里去了?把那些编剧搞到哪里去了?做了导演,还要抢名字。你做导演成功,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整部戏的荣誉都属于你了⋯⋯其实,就是?食嘛,那些工作人员将来出去也可以说,那个什么戏是我写的,他在外面能够容易接戏。人家帮你参与,你要给他们机会,不要什么东西都占着。

  唯一的挫折
  我自己有一个观点——当然人家不一定认同的观点——就是说电视、电影是两种不同的媒介,这是我的心底话啦!但我觉得电视台是导演一个很好的练习场所,因为不可能一出来就当导演,毕竟投资人那么多钱给出来,要让人家放心的。如果经过电视台「练习」,也拍过剧集之类的,基本东西都磨练过了,再给他拍一部独立电影,就会放心很多啦。香港有很多导演都是电视台训练出来的,包括徐克、严浩、许鞍华、谭家明⋯⋯全部都是,为什么呢?因为香港没有电影学院,所以做电影导演要一步步来,香港电影人真的不容易,每个岗位都是靠自己的一些智慧、经验来累积。
  我常常觉得,如果观众能不花钱看到这个东西,再拿这个去拍电影,观众为什么要看?人家既然花了钱去到戏院,那电影自然要跟电视不一样啦!当然也不是说电视剧就不好,当时也有电视台的电视剧非常成功,改编成电影非常卖座,也全部是清一色的电视演员。但就我个人来讲,我不太会这样做,也尽量少用电视台的演员,就是宁愿起用新人,可以培养新血。
  当时我就一直抱有这样一个心态——观众是希望有新人出现的,问题是你选得好不好。我当然也有失败的,好像之前用梁小龙。梁小龙身手是非常好的,但是外型不太受欢迎,观众缘一般,那时候带他到意大利去拍了[香港小教父],回来去看午夜场,反应却不佳,这方面我真是从来没有经验,当时可以说是慌了手脚,因为观众不喜欢他,觉得他能打败那些高大的意大利人,不够说服力⋯⋯其实梁小龙动作很好,观众应该觉得过瘾啊,但是他的形象让人不信服,观众就「哎⋯⋯」嘘他。给骂了几声以后啊,我先走,不看下去了。回到家里,我哭了。我那么辛苦跑到意大利,花那么多的心血拍的,观众不接受。就想,怎么会这样呢?
  我拍戏拍到现在,午夜场里被人家骂的就是这部戏,以后从来没有,之前都没有,就午夜场唯一的一次,那次给我的教训非常深刻,明白到要是拍的电影观众不喜欢,那你就完蛋了,你拍戏是拍给观众看的。

  午夜场文化
  当时在香港流行映午夜场,好看观众就鼓掌,喔耶喔耶地喊,不好的时候就嘘、骂⋯⋯什么都出来。最疯狂时,有一次我就记得在嘉禾电影院里,那个楼都在震动——观众吼得场内也震动了,第二天这些影院司理互通电话——午夜场有好多间电影院嘛,大家互相联系——细问,你那里多少,我那里20张椅子,我那里30张椅子,就是问对方被观众割破椅子的数字⋯⋯这是真事,不是笑话。
  当时的午夜场都是11点半上映,那些观众不睡觉买票看戏,常常满座,有时还得要一早买票呢,他们都很热情来看戏,结果若然看了那个电影不好,就火了,不合胃口嘛,一般不开心的话,吼一口就算了,但是如果极不合胃口呢,他们就骂,再就全场啊⋯⋯这个地动山摇啊。我记得有一部电影,观众散场出来后,把那个嘉禾戏院用来摆放剧照的玻璃窗全部敲碎,他们还叫回水(退票,退钱),喊:「导演在哪里?」(笑)如果他知道你有大明星在呢,就更倒霉。以前有很多明星为了宣传,就在午夜场进场之前在大堂拍照,大都是女明星,哇,观众围着看,他也不会骂,到你的电影不好的时候啊,他知道你在楼上,就骂粗口,让你难堪。我亲眼看到几个导演,坐在那里傻掉了,散场的时候导演在那里站不起来,一个劲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而且以前从午夜场的票房,我们已经能猜到整部电影的票房,除非爆冷——极少数会这样的。另外呢,午夜场不是满座不满座的问题,而是几点钟满座,若说到临开场前11点半才终于满了,这个不是很有利,要是下午三、四点已经满了,就最好。因为是这样的,看电影的人多数先到热门的电影院,要是发现满了,就马上到隔壁比较差一点的,若这个也满了,就得再跑。午夜场是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才开始有的,现在基本上没有了,除了首映。观众没有看电影的热情了,你去演都没人去买票,那你怎么办。
  可以说,午夜场就是观众对电影的一种疯狂啊,好就好,不好就骂,所以很多导演,到现在都不敢看午夜场。当时袁和平、徐克,用枪顶着他,他们都不敢看啊,全身发抖(笑)。我记得有一次把徐克抬起来送进去,一到门口他硬是转头跑掉,捉回来又是跑掉,他跑掉等消息,都在发抖啊,在外面餐厅等我们。等我们看完以后,赶紧问好不好?如果反应好,他就安心了。问有没有骂啊?没有的话,他明天午夜场再去看——因为午夜场都做几天的,他明天午夜场就去了,偷偷看,之前他一定要确定里面有没有人骂。
  另外,午夜场如果特别骂得凶的地方呢,一般导演都拿回去修剪,因为午夜场离正常上映至少有四天的时间。赶快修剪好骂得特别厉害的地方,也不管声音跳不跳了,就剪掉它吧。最重要是午夜场电影院里面的反应啊,准确到不得了,一家是这样,家家都是这样。到了这段笑,所有电影院里的观众看这段都笑;这段骂,所有都骂。所以那年头我们拍戏,当拍戏拍得累了、拍得沮丧了、烦了的时候,大家就互相提醒,喂,想一下午夜场的景况,哦!(欢呼),我们要认真地拍⋯⋯这是一个鼓励,你想到午夜场观众对你的苛求,你就不敢马虎了。剪片的时候也是,尽量把它修得好,把最好的一面去给人家看。这个是当时我们的工作态度,对电影的工作态度,那个完全是一个商业大前提,根本没有想得奖或什么的,就是说观众的「投票」,买你的票就是得奖。所以香港是继承了那个传统一直到现在,我们真的是以一个商业市场为主导,我记得那时侯内地的电影则是以得奖为主。

  要尊重幕后
  我还记得,1973年我结婚以后去看外景(为了[香港小教父]去意大利看景),后来我女儿出生的时候,我都在意大利拍戏,这讲起来很玄的,所以我老婆到现在也不满意,她说我生小孩的时候你都不在旁边,那我要工作嘛。当时很奇妙,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以前都想生个儿子嘛,就我那天晚上做了个梦,生女儿,而且我梦醒的时候我一打电话回家,我妈就说刚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我做梦的时候,有时差嘛,有七八个小时时差。当然这些都是另话了,但那时候我们真是拍戏可以拍到什么生不生小孩都是小事情,最重要的是把这个戏拍完拍好。
  那时候基本上没有说拍一部电影几组几组,不管演员还是说摄影师,没有说我要多少组戏啊,不像现在算得清清楚楚,少一点就便宜一点。那时侯没有的,就是要把戏拍好。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拍电影可以讨价还价,什么到了几个钟头马上要补什么,以前补一点点饭钱给你,一点点,不多的,绝对没有说什么不满意的话⋯⋯而且没有人有异议的,导演不出声,就一直拍下去,拍到几点就几点。虽然拍戏的时间都是还比较难料,但也不会说拍到100天都拍不完,所以通常一部戏该多少时间就多少时间。以前他们都不跟你计较。记得我以前拍戏的时候,演员都不问你几组,他怕你拍得不好,还希望能多一点机会演好,这个戏能拍得好一点,多一些时间也没有关系。跟现在的生态完全不同。现在的小制作很可怜,十来组,让演员补戏更困难,那时候叫演员补戏,我觉得是一个很天经地义的事,现在你叫他补戏要他的命啊。
  那时候也没有太多钱,开始我还是住在太平道,租的房子,刚刚住进去的时候,那里有火车,每天未到六点半就被吵醒了,后来搬了家没听到这个声音反而自己会醒(笑)。那时候导演的收入是很低的,所以我说我们做电影的人,幕后啊,很努力去做,其实是把那些明星推高。所以对有些所谓明星我真的是很气不顺的,你凭什么呢,你说英国、美国有些受正规训练的演员演技是好,但我们有些演员⋯⋯我们都知道的,就是一团烂泥巴嘛,是很多人把他捧红的⋯⋯造型啦,武术啦,剧本写好了,大家辛辛苦苦一起努力,他红了,神气了,觉得好像是他该红那样子。
  我们一部戏拍完,那个场面很感人的,差一点要流泪了。每一部戏煞科解散的时候,大家互说再见,就说在拍戏的时候有争论、争吵什么都没关系了,一部戏总会结束嘛。大家都互相珍重,下一部戏不知道和谁合作啊,当时我们就是有这种感情的。所有的工作人员收入很微薄的薪金,导演还算好一点,如果票房好的话呢,老板给一点奖金,那红就红了这个演员,只要一部戏红,他第二部戏那个脸就不同了⋯⋯就让我又想起陈星那句话,真的我气得不行,陈星就算现在坐在那里我照样骂他,你怎么可以这么跟我讲话,那个画面啊,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陈星突然不接通告,还说了一些很过火的话)。
  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常常强调,演员不过是导演的一个工具。很多人就很不服气,要骂,但是这是千真万确的。演员红是建立在很多人的努力上面,今天红了,红了以后不回馈给电影圈,叫他做一点公益的事情,哇,还跟你讲条件、神气、迟到什么⋯⋯所以我到现在还是有个情意结,我不太跟演员打交道。我觉得有修养有内涵特别好的演员,很少,多数的就自我膨胀,到最后,以为这个电影卖座就因为他,我生出来就应该红的,你们找到我是因为你们幸运啊。可以说,演员里好的有,但是很少,不多了。就是饮水思源嘛,这我前面也讲过,我当时感慨万千啊,因为我想到他们的当时,我找你们的时候,你什么呀,你一无所有啊,是我们的努力才把你们捧出来嘛。

  赴海外之痛
  [香港小教父]虽然在午夜场被骂,但是这部戏是在意大利拍嘛,我还是收益很大的。
  当时我去那边拍过两部戏,都是梁小龙主演。最初其实也是受李小龙影响,倒不是我想去,是那个恒生公司的老板,游说我到意大利去。我那时候都没去过嘛,正好我刚刚结婚,老板娘就说,钱我们出,去度蜜月吧——我跟老婆去那边度蜜月,顺便看看外景,为到外面去拍戏做准备。但真是苦不堪言,坐的是包机,我跟老婆挤在里面,「亲密」了几十个小时,那种包机是707,便宜但是又小又挤,到曼谷要停,到印度要停,杜拜要停⋯⋯好不容易到了英国伦敦,又降不下来,伦敦大雾啊!我就真是倒霉,后来到了英国曼彻斯特,终于下来了,大家下来松一口气,但又要等啊,等那边雾散了就过去。哎哟,苦死了,一出来(飞机)那个脚(关节)啪啦啪啦都会响。
  到意大利在那个威尼斯拍[香港小教父]的时候——还有[罗马大绑票]都是梁小龙主演——那我们在威尼斯海边、水边拍戏!哇,很多人来看,影响了那些摇船的生意,大家都看我们拍戏不去坐船了。哇,那些意大利船夫啊,又高又大嘛,每一个人,看不对了,气了,要赶我们走,就冲过来了⋯⋯
  那些意大利人,又高又大,他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我就叫我的翻译走开,千万要走开,有时候有翻译在就更麻烦。然后我们就跟他们胡扯嘛,他也听不懂我们讲什么,他们讲意大利话哗啦哗啦,我跟我们所有的武师讲好做戏,做好准备,摆出一个架势要跟他们打。然后我就跟他们争论争论,争论到最没结果我说,啊,大家准备打吧,所有的人摆出架式。那时候中国功夫在那边很吃香,那些高大的意大利人一看,哦,等一下等一下,不要打——他们也怕了。其实我们要是真打的话,哪里打得过他们,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摆了那个架势,他们就怕了。好了,意大利人就这样,你跟他吵了以后,他拍拍肩膀就没事,那我说我们赶快拍,不要影响你们就是了。
  所以到外面拍戏真的是要随机应变,我在罗马火车站拍戏,结果给警署警长抓起来,但我现场一点都不怕,经验告诉我不要怕,就叫我的翻译走开,他在我们就搞不定了。他们都一开始很凶,但是意大利人⋯⋯我跟你讲,真是好人啊。你先要跟他吵,不要怕他,如果一怕就完了,后面就没得拍,没完没了。一开始要跟他吵,比他还凶,到最后你猜怎么样,他跟我一起勾肩搭背去喝卡布奇诺,两个人好到这个程度,他还说,你下一次来帮我带一个录象机,我们这里(意大利)贵得不得了,我说好好,你抄电话给我。那个警长还说,我会讲几种语言,以前是跑船的,就是没学中文,很难跟你沟通,意大利人的英文也讲得不好,大家就指手画脚。
  当时到外面拍戏的条件是很困难的,中国人到外面没有很大的资本,也不像现在般正规,如当地的电影公司没有帮助什么的,就靠自己。所以我们去的一批人都要能干、吃苦、反应要快。最好的一个方法,就是每一个城市都有中国餐馆⋯⋯这个太重要了,那边如果有翻译人员当然很好了,但万一要没有呢,找不到人怎么办呢,所以真是祖先给我们荫蔽啊⋯⋯全世界每一个地方都有中国餐馆,到了那边,你说我是香港来拍电影的,他们就很高兴⋯⋯马上一聊,哎,这里拍戏怎么样啊,他都会跟你说,自告奋勇带你去看景啊什么的,所以最困难的时候,去找中国餐馆就一定行,就算这一家不行别家一定可以。
  我到外面去拍戏还有好多插曲,我拍[李小龙传奇]那一次,到了旧金山拍的时候,那边的黑帮多得不得了,华清帮、黑鹰帮等等,别人都说很危险的,但我说我没时间去拜会了。我记得唐人街那边有一个教堂,我们就在那里拍,果然来了⋯⋯我们一瞄就知道来了,一看就知道这种调调,怎么办,你跟他吵的话又打不过,这里是他们地头,只能就是用民族大义(说服),我看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一停下(机器)马上过去。唉,大佬,我们是香港来拍戏的,初到贵境,你们多多包涵,我说我们拍这个戏,到外面都给中国人争光⋯⋯其实我是编出来的,我说这些洋人啊,白人啊,他都赶我们,不让我们拍,现在来到唐人街,大家都是同胞嘛——他们很多都是香港人——你们给我们争个面子,帮帮忙。好好好,没问题,他们还说谁敢欺负你们,有我们在。最后就是反过来帮我们,只要不去跟他去斗就是了。我觉得在外拍戏要有一个技巧,与他们在那个旁边聊聊,再找演员过来,跟他们握握手,他们就很高兴了,拍个照就更开心,这样就可避掉不少麻烦。
  可以说,虽然[香港小教父] 票房不成功,但是到意大利这次我觉得是开了眼界,我应该算是很早出去的,当时一般人都不敢出去,我那时什么都闯的⋯⋯所以后来我拍[李小龙传奇]就很熟练了,到处跑。其实我们就是想变变口味,不要一天到晚在香港拍!比如我还有去梵蒂冈拍戏,那个地方你去申请,根本申请不到,不可能给你批准的,我们拍拿着枪跑来跑去的。那怎么办呢,只能每个星期天,趁那个教皇在讲道的时候,偷拍啊。拍到什么程度?每个星期天到了那边就拍几个镜头,大概拍一个小时就拍完了,拍一点,不要拍多,下午就休息大家去玩,拍到最后的星期天终于出事了。我们拍梁小龙拿着个枪在追那个坏蛋,那些守卫啊,呜啦啦一下上来包围起,我们这边反应真快,第一要拆那个片盒,不能给他们充公吗,里面胶片都是心血,很快我们一拆一传,传走了,梁小龙的枪不知道怎么也传走了。然后把我们给抓住了,就问你们枪呢,明明看到枪。已经被我们传走了嘛,那个菲林盒呢,菲林盒也没有了,那我就跟他胡扯,我说我们是电视台啊,我说我们到欧洲,去到每个地方人家都很欢迎,怎么跑到梵帝岗来就把我们抓起来呢!就被带到警长的办公室,最后也不了了之。我们那个拍板,除了写中国字——中文他们看不懂,上面一定写着TV,TV他们看得懂啊,哦,电视,他们对电视比较网开一面,我说我们是介绍当地风景,到每一个地方都很受欢迎,怎么你要抓我们呢,这很不应该嘛,他们还觉得很抱歉,下次你们申请,早一个月申请,我们一定批准。后来我们都拍完了,走了。
  我现在回想起来蛮过瘾的,那个翻译都在发抖的,因为他懂法令,有些地方就是严禁的,在罗马这个地方啊,好像有一栋雪白的很漂亮的建筑物,是纪念为国牺牲的国家英雄,绝对不准人上去拍戏,那个翻译说你们拍,我走了,他怕给抓起来,我们就偷拍,我们把那个摄影机手提,用那个衣服包起来,两个人对打——仓田保昭和梁小龙对打,一看没人就打。然后旁边找人望风啊,打到有人来,停(笑),竟然这样可以拍完一场戏了,就是说在非常艰苦的环境啊,要变通、灵活。

  海外征程
  我这个人呢,一天到晚是在求变,当香港已经没什么好拍了,就是那几个外景,尤其是武侠片,那我们就到台湾地区去拍,台湾拍拍也觉得没什么了,去韩国啦。大家看韩国现在是很兴旺,有什么什么片子,那时候韩国可以说是惨得不得了。我以前当副导演的时候,去过那边拍王羽导演的[龙虎斗],所以对韩国还比较熟一点,知道他们那个情形。举一两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他们那个样片,是印16毫米的。那时我们虽然是黑白样片——第一轮出来的毛片要看看啊,我们是印黑白的——彩色太贵了,虽然底片是彩色的,但是印是黑白的。他们是不但黑白,还是16毫米,很惨。很好笑(笑),因为底片对韩国人讲是贵得不得了,据我所知,这些导演都有配额的,这部戏公司给你两万英尺,多了你自己掏腰包,导演非常紧张——这都是事实啊——所以演员在前面演,如果拍特写的话呢,旁边有一个人提词,就像话剧那样提词。我去拍用他们的演员就很不习惯,怎么旁边叽里咕噜的,虽然那时候收不收音都无所谓,但是很烦的,那我说不这样就不能演戏吗?旁边不要讲、不要讲,结果不讲真的不会演戏(笑),习惯了,有时候真是省到这个程度。如果演员几个镜头NG都不行的话,导演一巴掌就打过去,男女照打,不是说女孩子就不打,照打。这个一巴掌打过去很厉害,就是说你怎么又耗我的底片啊。
  当时我们去已经是很神气了,是跟韩国合作嘛。其实韩国电影发展也有它的过程,它知道自己的电影不够力量,所以定了个条例,就是说可以跟外来的人合作,跟现在内地的合拍片差不多,但是要用一半的韩国演员、韩国工作人员,那这个戏就不需要配额,因为韩国以前管得很严,所以我在那边拍了好几部戏,[南拳北腿]等等,他们拿一部分钱出来,那我们到那边拍戏的费用就是他们出了,每天的开销啊,我们香港的部分的人都是我们⋯⋯后期也是我们支付来做。
  差不多所有韩国的外景我都去遍了,因为那时候内地还未有开放,香港已经没有景点拍了,台湾地区呢,大家一看就是观音山,小平顶之类的地方,一看就知道,已经拍到没味道了。所以到韩国那边就比较有一点新鲜感,而且他们的建筑都是仿中国的,就像中国古代建筑缩小了,大概是四分之一左右,可以说,韩国很多东西都是学中国人,所以现在韩国人说什么东西都是他们发明,我听了就好笑。那时我甚至做什么实验呢,我拿个一本叫作《西游记》、《水浒》之类的书,叫那个老先生,我说你用韩文念出来,他念出来的竟然跟我们的国语一模一样。
  所以我说,韩国根本是受我们中国的影响,大得不得了,受我们电影的影响也非常大。现在真是时代变了,冯小刚要去请韩国人搞(特效)⋯⋯对不对?以前他们都是学我们,很羡慕我们的,香港片卖座得不得了,我那个[醉拳]在韩国演了十个月,你想想,十个月,这个片子不是合拍,是卖进去的。那时有一个叫李先生,他买了我两部片子,那时韩国人来买片子很少的,一部[蛇形刁手],一部[醉拳],他自己没钱,就把[醉拳]转卖,转卖给一个叫国际电影公司,这个国际电影公司要破产了,结果就一部[醉拳]演了十个月。不但演了十个月,而且在他们的韩国报章上,还有一个专栏很大一篇去写。我也看不懂,他们告诉我,文章的意思就是说为什么香港人行,我们不行(笑)——到这个程度,可见香港电影很受欢迎。
  后期香港电影在那边的市场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大片,比如后来我拍的[新龙门客栈],[黄飞鸿],这个发行销售都由我负责的,虽然是和嘉禾合作,但销售都由我来做,可以几乎去到一千万港币(票房),你想想,台湾有一千万元,其它地方都是净赚的了,所以那个市场非常好。我们今天香港电影噤若寒蝉,主要是我们流失了市场。你单靠香港你收三千万,就搞庆功宴乐得不得了,但是可以分多少?才分一千万元多一点,你能支撑大制作吗?所以我觉得,开拓市场跟保有市场都非常重要。所以我一直想在台湾总统大选之后,重新让香港电影进入台湾市场,比如政府给电影出宣传费,先要让观众重新提起看香港片的兴趣,因为现在他们连看都不看了。要发行香港电影,宣传费就由香港政府支付,台湾就把它做好,不要专门排在三、四流的电影院,映一映就随随便便卖到有线电视了。

  一点建议
  香港动作片盛行的时候,观众喜欢看有真功夫的人,这很重要。现在动作片花巧太多,花得很,打得非常好看,但看动作片最主要是说什么呢?全是动作不行的,这样动作片都被搞错了。那时候袁和平帮我拍戏,我跟元奎等人讲,你要当文艺片来拍,动作你们闭上眼睛都会设计得好,我要你设计不好你都不会,一定会设计得很好。但是,剧情上你们要当文艺片来拍,要讲道理、讲剧情,让观众投入到,就是说要非打不可观众才有兴奋感。这些都是一个动作片基本的东西。
  那种乱打,一上来就啪啪啪打得飞起来,没用的,观众不投入,跟他没有关联。要知道,看动作片的人,都是抱着一个扶弱锄强的心态,都是想路见不平,虽然不是那么简单,但是整个戏的主线一定要贯彻这个东西,否则的话,你这个打是没有意义的。另外,就是要有不同层次的打,甄子丹跟我在上海谈了半天,那天刚好有参加金鸡百花奖,大家在等的时候我跟他讲,我说我看了你的片子,不是打得不好,打得非常好,像那个[龙虎门]等等,都很好。我说你要有层次,前面跟后面都不同,中间有过程,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打?你如果把那个道理讲通了,一拳过去,这个力量比打几百招都要强⋯⋯我教他,真的教他,他是香港仅有的动作好演员。我现在都不会再去拍动作片,但是我希望我们香港动作片能再重新起来。
  现在动作片还是有,就是说已经式微了,但是,香港电影在外面最卖的还是动作片,那种古装的盔甲片是动作片的一种变种,外国人看多一两次就不喜欢,但是真材实料的打斗却一直受欢迎的。
  我是最早去参加米兰、康城这些影展的,那时候做电影的人一个都没有去,去的都是入口商、发行商,制作的没有人去,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片子可以卖到全世界每一个地方。那我就去了。当时我到米兰,他们还供给我飞机票,他们那时候要拉人来,所以吃住都给免了,而我学的第一句意大利语是「早」,当时跟我太太去。现在我就不想去,每年都去,去了几十年了,都知道应该怎么推销电影,应该什么时候推销电影,你订那个放映场应该怎样,我都有一套经验。比如说头一个礼拜第一两天你不要订,因为很多人还没到,最好第三天开始,第三天、第四天⋯⋯反正订场次很讲究的,包括摊位怎么布置等等。所以我们后来有了一大批的名单,专门是买中国片的,有些地方价钱蛮好,有些小地方则很少,不过要是你把它们都集中起来,价值就很可观了,例如非洲有南非、东非、西非,还有西印度群岛、中南美洲,我们成龙的戏连整个拉丁美洲都全卖掉了,是联美公司帮我发行的。后来那个联美经理说,哎呀,你这两部片发行比[占士邦]的电影生意还好(笑)。因为合他们的口味嘛。
  参加米兰影展的时候,我发现一个现象,我的片子非常好卖,哇,开心得不得了,后来就奇怪,有一个地区——斯堪的那维亚半岛?Scandinavian?,北欧地区,他不买了,碰都不碰。我说奇怪,你们那个斯堪的那维亚半岛怎么不买啊,他说,你们的香港功夫片我们那里绝对不通过,血腥暴力。那时候张彻的电影,把肠子都拉出来,一喷全是血,用那个血浆,所以他们叫他什么血浆导演,哦,不得了,弄好多西红柿⋯⋯其实这是误传啦,不是用西红柿汁的,那个血浆分两种,一种是能吃的,很贵的,给演员从嘴吐出来的;另一种是不能吃的,比较便宜的,是红花粉加蜜糖,那个血不能太稀,蜜糖是粘粘的,所以倒出来像血,这两种。
  那时候他们就说,你们那个香港电影太残暴了,在我们国家根本不行。的确,我们的电影有时很多国家买了,但最后要退回来,为什么呢,就是检查不通过。当时我就马上想,能不能这种动作电影不要暴力,把喜剧元素摆在里面行不行,这是一个很大的问号。因为以前拍武打片是不会想到喜剧的,都是报仇、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对方的心挖出来啊这样。哎,我想到这个意念,这个意念一直影响了香港电影很多年,后来拍了很多喜剧片,就是一刹那产生的。所以我回来之后,拍了第一部[蛇形刁手],[蛇形刁手]那个故事,是罗文导演跟我提起的,他说有一个门派叫蛇形刁手,我说什么叫蛇形刁手,我不懂,他说那个鹰爪跟蛇拳混合在一起,我马上就有灵感了,他就讲这个一句,马上有灵感,但是找谁演呢?


  溯往事
  数旧人
  当时想到要拍喜剧动作片,第一选择就是成龙。
  我知道他很久了,邵氏年代,七小福就很出名,我很熟,但不一定里面每个人都很熟悉。七小福是一个统称,其实有十几二十个人,但大家都叫他们七小福。那时候他们住在尖沙咀美丽都大厦,常常到「荔园」去演戏,生活很艰苦,有时候刮风下雨,下面只要有一个观众坐着,他们都要演。这些是他们事后跟我讲的,常常唱完了半夜三更才能回家。当年如果邵氏需要小孩子拍戏,尤其有动作的,也就找他们过去。据我知道,他们的人工全部要被师父于占元收掉的,只给他们每人拿一点饭钱、零钱,这个大家都知道的。当时看「衣箱」的是谁呢,是元奎。据我知道,元彪家里条件比较好,常常送礼给师父啊,所以他挨打比较的少,其它人都被打得很厉害的。因为不打就出不来嘛,现在回头看起来呢,打是很应该的,他们要谢谢师父,而且到后来,他们这些师兄弟都很明白——尤其是成龙跟洪金宝——都独当一面了以后,都很感激,会去到美国去见师父、帮他做寿啊。
  于占元他们有一段时间有比较大的变化,因为他们离开香港到美国,结果中途大部分人不回来了,于占元也留在那里了,所以后来变得他们都进了美国的黑名单,黑名单到什么程度呢,元奎要申请美国签证不准,成龙签证也不准,成龙第一张美国签证是我帮他去办的,为什么能准呢?因为成龙当时已经是[醉拳]成功之后的大明星了,当时我去找那个领事,他是美国人嘛,说入了黑名单的人是永远不会签证给他的,我说成龙现在是个大明星、超级大明星啊,那个美国人不相信,就把领事馆里的女孩子全部叫出来,问她们,你们认不认识这个人。那些女孩子都是中国人嘛,说这是成龙啊,大明星啊。之后才签证给他。
  当时在全香港主要有三个地方培养这些小演员,包括于占元那儿,另外一批是粉菊花,我也跟他们要过小演员,反正要小演员就动他们脑筋,还有一家就是唐迪。(于占元的是中国戏剧学校,唐迪的是东方戏剧学校,粉菊花的是春秋戏剧学校)唐迪那里我还有去过,因为去拍戏嘛,前面有一个空的院子,当时程小东还很小,其余的还有徐忠信。
  所以基本上,以后香港的这些武打演员也好,武术指导也好,就源出于这三家。他们都是内地撤退过来,师父对京剧艺术抱有热忱,如果没有这三组人,香港没有今天的武侠片。那还是一个特殊的政治社会环境,很多人才来到香港,像做生意的上海人啊、还有各种各样的,对武术、对京剧很有热忱的人也到了香港,不但住了下来,而且去培养下一代。我觉得这一点对于香港电影史非常重要,只是他们真是很清苦,赚不到什么钱,也难以糊口。
  袁小田就不一样,他属于单干,基本上他没有正式开学校。袁小田也把袁和平送到于占元那里,跟成龙也是师兄弟,但是袁和平身体不好、很弱,受不了打,没有多久就退学了,所以他是比较早离开的。
  基本上一拍动作片,总对他们有认识的,他们也慢慢长大了,在邵氏一看到有比较年纪轻的武行什么的,就是他们一批人,总是见到的,后来成龙当了演员。成龙签给罗维,据我所知,当时成龙离开香港的时候,非常失意。离开邵氏到台湾地区发展也不顺利,正好他爸爸是澳洲领事馆的厨师,妈妈是清洁,就是烫衣服什么的。成龙离开香港是觉得在这一行不会有发展余地,才会走,到了那边去做泥水匠、盖楼房啊,他很会用报纸折一个帽子戴在头上。
  后来据说是罗维把成龙叫回来,通过陈自强,具体内容我不知道,反正他回来以后,罗维就给他当主角,拍了几部片,可惜不是很成功。

  老邵氏
  导演怪
  我跟罗维非常熟,尤其是后期,因为成龙的关后我们后来交往比较多。那我们圈子里面的恩恩怨怨,他也跟我讲了很多。之前我们都知道他是邵氏的大导演,就是仅次于张彻吧。邹文怀他们拉队走,没有多久,就把罗维也拉出去。
  他在我们那个圈子里面有一个称呼,叫「福将」,很有福气,他拍戏随随便便,不要太用功,但片子就非常卖座。他在现场赌马大家都知道了——挂一个收音机,那时候还没有电视那么方便嘛,他喜欢赌马。很多跟过他的人都知道,他拍片有一套公式的,比如第一个镜头,大侠进来,这个镜头一拍完了,一定是跳出来三个反派,这种套路,他是一个非常熟练的导演。
  为什么说他是福将呢?当年他在邵氏拍的电影票房很好,后来离开邵氏出去发展也不错。就拿[唐山大兄]来讲,[唐山大兄]最初不是罗维拍的,那么是谁拍得呢,吴家骧。当时罗维还在外面拍戏,不在香港。嘉禾就找吴家骧来拍这个戏,当时我们觉得是用错人了,吴家骧虽然也拍过很多戏,但是绝对不适合拍武打片,尤其跟李小龙合作。吴家骧是老一代的演员,用经验来拍电影的一种。他人怎么样我们不去讲了,但他常常在片场里面发脾气,用很粗的话来骂演员,女演员给他一骂呢,就躲在旁边哭。他很喜欢拿「藤条」追人去打,他常打那些小演员啦、男演员啦。我在邵氏的时候,常常看到他拿着藤条在追演员,这是邵氏一景啊,很好玩。
  讲起来,邵氏的导演,每一个都有他们的风格。平常都很正常,一到拍戏的时候每个人都是神经病。譬如陶秦,他穿着非常讲究,穿一件「三件头」,里面一个小背心,就算不打领带,也一定要带一顶法国帽,抽雪茄,喜欢讲英文,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张彻是不到下午不出来的,下面一批人上午给他打好光,大家就散了,早上他要睡觉,要中午吃完饭以后才下来拍第一个镜头。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当然这些都要大导演了。
  岳枫,岳老爷是最正规的,他其实比张彻、李翰祥资格都要老,是一个很正派的、很正规的导演,脾气也好。我过去帮他做过场记,就看他是非常有导演的派头啊,没有说骂人什么的。张彻是不用说了,他有一个场务,是专门给他骂的。张彻有个好处,他不骂演员,他把脾气都发在那个场务身上。据说,场务每个月呢有专门的津贴,就是「挨骂费」嘛,公司也知道知道不应该这样骂的,就是补偿嘛,这个也是别的导演没有的。他的场务而且是要贴身啊,张彻走到哪里,他就得跟哪里——我说是出外景啊——另外,一定要有一个场务拿着一个太阳伞,就像皇帝出行那样,张彻不管你的,他看镜头什么在那忙,旁边跟另一个场务,见他一站定在看那个场面,准备坐下来,就要第一时间把那个导演椅摆上去,要配合得很好,迟一点的话,张彻就坐到地上。张彻不管的,都不是凳子准备好了以后再坐。当时张彻那些副导演里,伺候得他最好的是午马,午马很精灵的,所以张彻也会把很贵的东西送给午马,当时我们大家都是副导演出来的嘛,午马混得很好,就是因为他很机灵。要知道当时很多副导演,很多台湾过来的一大批也跟过张彻。那是众生相啊。
  吴家骧的脾气肯定不能跟李小龙相处,我就等着看笑话。这个戏当时在泰国已经在拍了。一开始是报章上传出消息,说吴家骧跟李小龙不咬弦,片子停拍,其实根本拍不下去了,接着嘉禾马上宣布换导演。我猜想啊,当时李小龙很可能就不想拍了,想要走人了。嘉禾就急了,宣布何冠昌飞往泰国接手做导演,其实就是要去安抚李小龙,请他不要走,他们会把吴家骧换掉。我就很奇怪,老板何冠昌怎么会去当导演呢,果然没过多久,就宣布罗维去了。

  李小龙
  忆传奇
  据我知道,罗维刚好拍完他另外一部戏回到香港总部,一听有这个事情,就说,何冠昌你不要去了,我过去「收尾」,所以罗维代替了何冠昌飞过去,再拍。所以我说他是福将啊,因为不论谁个导演过去,这部戏都会卖座的,因为李小龙的那个身手了得,加上当时这个片的武术指导是韩英杰,据说他是第一个用弹簧床的武术指导来的。
  罗维过去拍这个戏了。后来听说,李小龙有向我透漏过,一开始他跟罗维也不是很融洽,罗维觉得自己是大导演,李小龙却什么都不是,只是刚从美国回来的新人。所以继续拍下去的过程里,两人的关系也不是好得不得了,其中有一点可以证明,是李小龙讲的,他有一次拍戏脚受伤了,罗维都不让他休息,说先拍他的特写,因为看不到他的脚被包住了,之后又要李小龙演文戏,休息都不给他。所以李小龙很气,后来再继续合作,因为是[唐山大兄]实在太卖座。
  [唐山大兄]这个戏主要是在泰国拍,那里有个制冰厂,我后来再拍[李小龙传奇]的时候都到原地去看过,还访问了一些人,对当时他们拍戏还是比较了解的。当时大家也不看好,但最后能成功,因为那个时候香港人喜欢功夫、动作片,喜欢得发疯了。另外一个是,我觉得李小龙除了有个人风格,他其实也很会做宣传,怎么样做宣传呢?比如他上《欢乐今宵》表演,李小龙把那个荷里活明星,James Coburn都带上去。就还告诉人家,Steve McQueen是他的徒弟。当时来讲,香港观众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什么,你可以是荷里活明星的师父,那还得了?所以呢,他这个戏卖座就像火山一样。一方面他是有他的水平,他在《欢乐今宵》表演给你们看,怎样「踢板」,到后来,大家都会踢了,这个板我们知道也很容易踢,让我来我也踢的碎。当时我太太在《欢乐今宵》做嘛,所以我知道这事。但是当时来讲,没人看过李小龙这种(身手),而且他还有一套理论,能讲出所以然来。以前香港一般的武师什么,都是老粗啊,武功很好,但讲不出一套东西来。李小龙不一样,他是念哲学的,能将一套东西理论讲出来,头头是道。所以呢,用普通话说就是「把大家唬的一愣一愣的」。譬如,敌不动我先动啊之类的。全香港人,电视看到,又看到他讲话。
  所以我觉得,[唐山大兄]卖座一定有它的背景原因。香港武打片观众已经看的很多了,希望有一个突破,现在是要看那种劲道,等待一个转变,所以他是在最好的时机出现,给观众最好的东西。但是,我自己私底下还是觉得,当初嘉禾没觉得这个戏会卖座到那么厉害。为什么呢?当时嘉禾为[唐山大兄]午夜场买的广告,(在报纸上的篇幅)真的是很小一块,我都保留了很久,最近大概才丢掉。如果他们认为卖座肯定是刊登很大的广告,可见嘉禾当初还是很有保留,到底李小龙当主角的戏还没有过,行不行也不知道,而且他里面的东西新颖,观众接不接受呢,譬如戏里他打人时候发出的尖叫声。当时电影是没有粤语的,都是国语的,那时[七十二家房客]还没有出来,就觉得国语片是高档,粤语片是低档。所以,大多数片都是要配音的,戏里李小龙的配音也不可能是他自己,是张佩山,一个很出名的配音演员。但是其中打斗尖叫的部分,是李小龙自己配的。当时全部配音的人都在偷笑,认为观众会骂死啊,那个「咯喳」,他们觉得像鸡叫「?馇、?馇」。这种声音啊,拖得怪怪的。
  一逢到打斗,李小龙就自己配了,「哎,这个你不要配,我来吧」,大家就等着看笑话,你来配吧,所以他的配音正宗是张佩山,打斗怪声、叫声都是他配。所以后来大家看到,电影里面,他一叫大家就兴奋地不得了,就狂拍手。就说明一点,突破总是要有一点跟人家不同。这个尖叫加强了里面打闹的气氛,尤其把他那个特点表现出来。以前你看了几百部武打片,都没有这样子的表达方法,而且那个力的表现,很厉害,所以这个片子是不得了。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午夜场的情景啊!我也在现场,邹文怀跟李小龙也在,
  我坐在中间,稍后几排是李小龙跟邹文怀,他们来看观众反应。一散场的时候,不得了,全场起来鼓掌,这个是在香港电影前所未有的,大家知道都是假的东西嘛,电影又不是舞台剧。当观众都回头看到李小龙跟邹文怀,哎哟,那个场面真是⋯⋯大家涌过去,尖叫!李小龙高兴得不得了,场面大乱了,大家就在一刹那间把他当成了偶像,李小龙就已经是偶像,巨星这个形象也瞬间建立起来了。当然,邹文怀也是非常开心啦,所以这一幕呢,我在后来[李小龙传奇]里面也有拍,这幕是非常重要。啊,他们两个人亲身体验到,在戏院里面观众对李小龙那种疯狂的热爱。
  [唐山大兄]这么成功,第二部由罗维再来拍,我想,[精武门]的时候,他们就没有什么大的争吵了,矛盾不大,为什么呢?第一部戏刚刚卖座,要乘胜追击嘛。[精武门]让李小龙有更大的发挥余地,就是很多时候,尤其是武打场面,是李小龙主导。所以现在你去看,这部片其实全是武打的戏,而且打的那些日本武士,如果用慢格去看呢,会看到很多我们今天熟悉的面孔。有元彪、林正英,元奎,成龙,都在啊。
  而且一段时间,从李小龙身上,让我们这些武行学到很多经验,其实李小龙最弱是什么呢——翻滚。所以戏里面翻滚都是替身上阵,还有弹床之类,都是替身,那时元华就替了他不少,还有其它一些人。所以,现在很多时候,标榜说不用替身,我觉得是不需要,看不出替身就可以了嘛。如果不用替身,万一主角因为不擅长的动作受了伤,整个戏就要停拍,所以用不用替身,我觉得不要去强调。那成龙很聪明,他把不用替身的那个拍成纪录片给你看,用替身的那些就不提了。其实,用不用替身真不是问题,而且我敢讲,中国武打片,没有一个人不用替身,用多用少而已,用好用坏而已。

  时运值
  选成龙
  武打片当时非常热门,但一般被认为比较残忍,在北欧或一些地区都去不了,或者删剪得非常严重,我就想,能不能把喜剧加进去,开始也还只是想而已。因为一般搞打斗总是有报仇雪恨啊,不可能想到喜剧,正好罗维导演跟我讲到「蛇形刁手」这个功夫,很有噱头。我就去寻根问底,什么叫「蛇形刁手」,就是蛇拳加鹤嘴,我想这个两者结合可以搞一点喜剧东西出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想到用成龙。
  那时成龙已经拍过了罗维的几部戏,我都有看——那时候不管什么人的戏,我们都要看的——就见到了成龙。一方面我认识了成龙,因为在台湾地区拍戏的时候,在那边做武行,后来又进了罗维公司。成龙是比较低调,有一段时期我晚上常常到徐枫家里打打牌,他也去了,他那时候在追求徐枫的妹妹徐杰。约人家一早到那个阳明山公园去跑步啊——那时候比较纯洁。当时我叫成龙,「诶,上台来一起打牌来。」「哎,不打不打。」可能那时候他也没钱了,老喜欢蹲在墙角那里——他有那个习惯,好好地有椅子不坐,就喜欢蹲在地上。那我们当他是小孩子。其实我对他有印象的,尤其身手,我知道一定是很一流的,尤其有一部我看了印象最深,我是跟袁和平一起去看戏,就看那一部他做个和尚,是个不会讲话的哑巴([少林木人巷]),是罗维公司的戏。我就发觉他演戏很有天份,特地去看的,所以一想到要拍一部功夫小子的戏——以前武侠片都是大侠——现在我立意要拍的是小子,不能跟大侠比,他不威风,不漂亮,但是要逗人喜欢,有观众缘,身手要好,有喜感,当时一想就想到成龙,没有想过别人。
  当时如果用就必须要去跟罗维去商量。我们先是找成龙,他也愿意。尤其他跟袁和平很熟嘛,就是说,只要跟罗维讲一声就可以了。
  但讲回来啊,我当时拍[蛇形刁手]的时候,大概超过两三个外面的片商叫我不要用成龙。印度尼西亚,台湾,还有新加坡,就说,「诶,你拍武打片很拿手,什么人都可以用,不要用成龙。」因为他们已经买了很多罗维以前的片子,都失败了,让成龙去做大侠,一看他的造型就好笑,他带那个头套,背了一把剑,觉得特别滑稽。但我觉得,如果拍喜剧就好,他一本正经的拍戏,我想票房到处都是一般的,所以片商会有这个想法。毕竟他前面的纪录不好,再找他的话很难成功。那我还是坚持的,因为我相信我的眼光,觉得这个戏对成龙来讲,是「量身定做」,一定不会有差错的,再加上袁和平的功力和我们整个团队的力量。所以,我就去找罗维。
  当时我就去跟罗维讲要借用成龙,罗维也一口答应。我想,当时可能罗维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这部戏我就给了五万元。那是1977、78年,也不算贵,就是OK啦,罗维非常爽快。之后[蛇形刁手]拍得非常顺利,特别是那几场蛇形的设计,我一看毛片就乐了,就像蛇偷蛋似的,袁和平设计得真是非常好。
  这个戏能成功,有几个很重要的原因。第一是有笑料的动作片比较少有;第二,成龙真的是很可爱,很卖力,很讨人喜欢;第三,整部戏的结构就是小子吃苦,但是他心地很好——一个放置于四海都能接受的桥段,这个戏就是奋斗的过程,尤其是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人家,老人家原来是高手,暗中又帮他出手,而且把他训练成才。这样的桥段跟当时香港社会的情况很接近,香港社会当时也是很艰难,每一个人都是要拼搏。我现在回想起来,观众是有共鸣的,能够从中看到一种鼓励人上进的力量,即使你很低沉、很苦,但只要不气馁,努力奋斗,总有成功的一天,所以我觉得,电影跟时代的结合很明显,当时我们不知道,现在事后回想,发现有这方面的原因,而且来看电影的人,大部分都是中下阶层的,他们在电影里找到共鸣⋯⋯我觉得电影能引起共鸣最重要,现在很多电影是抽离的、冷眼旁观的,看到你哪里不好就来骂你,戏看完了就没有关系。所以说,戏必要引起观众共鸣才会卖座。
  而且当时我们都没有说像现在,限你几组戏、几点钟开工、几点钟收工啊,就是拍到不能拍为止,拍到大家都认为这个戏好了为止。所以当时那个戏能搞出一点成绩是有它的原因,就是大家都希望好。晚上回来看看毛片,觉得那里还可以加一点,明天就去加了,成龙很爽快就来了,不会说:「哎呀,这个超组啦,超时啊!」就是拍到天气亮度还能拍为止。反正一部戏总要拍完的嘛,你今天拍多一点,明天拍少一点,今天拍少,明天拍多⋯⋯跟现在这种斤斤计较的情况完全不同。所以到后期, 香港走向了一个很不规矩,就是说没有把应该用的时间控制住⋯⋯要么过长过多,拍到不知道多少组;要么就省只拍十几组,这样都是不正常的。
  最后我们这个戏最少拍了大概四、五十组吧,因为设计动作很花时间,都慢慢来套招的。四、五十组是⋯⋯我觉得很正常,如果一个动作片没有四、五十组是见不得人的。那么这个戏,老实讲,当时我们也不是抱有很大的期望,因为成龙不是大明星,我们也没有其它大明星,更不是大制作。但是结果一出来反应相当好,观众除了喜欢看打斗,对里面的笑料都非常欣赏,一点就笑,一逗就笑。

  信誉和运气
  我记得在拍[蛇形刁手]的时候,成龙叫我跟他签合约。
  据我知道,当时罗维发薪水给他已经很困难了,有时有、有时没有。这是成龙亲口跟我说的:「你每个月给我一万块,我就跟你签个长期合约,做基本演员。」这是百分之一百真实的,在戏里面的一个当作武馆的祠堂,因为那时候拍戏我常常在现场。当时我跟成龙讲,不行,我有老派人的思想,我说我是跟罗维借你来,你是罗维的基本演员、签约演员,我要用,要再跟罗维借。当时,我没有想到说第二部戏借他会很困难。幸好我也没有这样做,如果这样做,第一我不对,不应该这样做嘛,人家借给你,你却把人家抢了,刘备借荆州。第二,如果签了成龙,肯定会拍[醉拳],后来[醉拳]这么成功,江湖上一定会掀起一场电影界的大风暴,我会深陷其中。比如当时嘉禾要把成龙挖过去,罗维要反击,又有些英雄好汉过来加入,搞得大乱。因为我没有签他,就可以置身于事外,享受[醉拳]在发行上的成功,到处去卖片,而且马上可以继续拍其它的电影,例如找徐克拍[蝶变]。
  所以我说我们这行,还应该守规矩的,如果大家不尊重合约就天下大乱。后来嘉禾的崛起也是因为有成龙,我敢说这占很大因素,成龙后来就代替了李小龙的地位,所以嘉禾把成龙挖到手,战略上完全正确。那么说回来了,[醉拳]是怎么拍的呢?当时[蛇形刁手]在台湾非常卖座,我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了台湾的林荣丰,这个人蛮重要的,当时他是一直不得志,但之前他帮过我一次,那我有一部小的片子,原本的片商跟我讲好了,但他忽然不要了,后来我就找林荣丰,他很爽快,要了。虽然价钱不高,但是我觉得这个人很够意思,所以后来顺理成章把[蛇形刁手]给了他,也让他赚了钱,但更大的回报是后来,[醉拳]也给了他,可以说是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财富。

  鼓励袁和平当导演
  袁和平一直帮我做武术指导,当时阵容鼎盛,他旗下有元奎、元彪、元华、徐虾等人。我在台北拍[鹰爪铁布衫]的时候就鼓励他当导演,尤其是当武侠片导演,但他非常谨慎,我可以说是讲的嘴皮子都烂了。我为什么会找他做导演呢,因为他平常就很喜欢看书。在武行里面像他那样用功看书的人是没有的。不管是历史小说、武侠小说,反正身上总有一本书。那我想,喜欢读书的人对文学、对戏剧,一定有他的一种感受,再加上这种武术的造诣,这是很难得的,果然我是看对了。
  我记得那时住在台北的富都酒店,一而再、再而三讲了好几天,最后他同意了。所以找袁和平出来,我是觉得:第一,我自己公司已经成立了,希望有一些导演帮我拍戏,当时我还在动拍别的戏的脑筋;另外,我觉得功夫片、动作片,如果由有功夫根底、又有实际经验的人来拍,肯定会比我拍得好。我可以在剧本,在文戏方面来协助——我一向都是这样想,当看到某个人有那个潜质,只要有很好的配合给他就可以了。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希望,有多些新导演出现,不是说有什么好的剧本就自己顾着自己;第三个原因,因为我根本是这个戏的投资人嘛,戏拍得好赚了钱,最大的得益是我嘛,所以不会有那个自私的感觉。因此当时我是完全没有保留,一点没保留。而且当时我觉得,像这样的兄弟班,是比一般拍戏的组合来得更好,因为大家一天到晚在一起度剧本,设计怎么样更好玩的桥段。在「围度」这上面,我想我们可以说是开风气之先的。
  如果导演是新的,不会在乎你们讲他什么就不高兴,有些大导演,真的怕你跟他多讲几句会损到他的威。袁和平不会,他就有这个好处。当然我们集体也是很努力,成龙也想很多点子,我们这几个人真可以说是天作之合——剧本大关由我来掌控,因为已经拍了那么多戏,剧本也写了很多,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另外,我们讲明这是一部喜剧动作片,而且成龙演的是一个小子。那时候,电影开拍之前,我叫成龙去割双眼皮,他以前单眼皮啊⋯⋯这跟看相无关,我觉得就是让他再讨人喜欢一点吧,所以现在很多人说女明星去整容不好,但我一点都不反对,前辈一早就整容了,这不是坏事嘛,因为电影本来就是化妆嘛,不是用完全真面目去见人。成龙鼻子长得很大,他的绰号是大鼻,现在很多人叫他大哥,当时没有人叫他大哥的。我们叫他阿鼻,或者大鼻。他的鼻子不是长得现在那么大的,是受了伤变了型。很多人不知道,以为他这个鼻子长得大。其实,是他练功的时候受了伤,鼻骨都歪掉了。所以说,他也是吃了很多苦的。
  本来[醉拳]戏中那个老师傅不是找袁小田来演,因为他当时已经退休了。当年他拍了很多粤语片,但那时候已经退下来了,就算有些片子叫他出去演,他都不演。最早我们想到这个老师傅是用谷峰,他是很适合的。我一跟谷峰讲,谷峰就说:「好!你跟方逸华去借一下吧。」方逸华呢,我讲了好多次,都被拒绝,所以谷峰现在每次见到我,都是遗憾,他说「哎呀!真可惜,否则我可以拍多很多片的」。因为袁小田拍完[蛇形刁手]后,又火了很多年。谷峰来不了,我动脑筋想怎么办呢,因为要有一点功夫底,又要会演一点戏,又要有相当的年纪——找年轻人扮不好看的——后来一想,袁和平的父亲,我就跟他说:「喂,找你老豆出来啊。」他说「啊!不得,不得。我老爸退休了,现在不拍戏了,很多人找他出来拍戏都不拍。」我说试试看啦,没办法啊,现在没有合适的人嘛,而且这个角色很讨好。那么最后他去了,回来说:「嗯,OK了。」真是非常高兴啊!
  可以说[蛇形刁手]的团队,等于是一家人。袁和平的弟弟、干弟弟都是副武术指导、助理、替身,所以拍得很顺利。我们用的都是实景,去找祠堂,在新界搭一个茅屋。全是这种东西,所以成本很低,可惜我现在忘记了具体花的钱,但真的是很便宜,大概是五、六十万吧。
  所以我一直在强调,不管做导演也好,演员也好,甚至当老板也好,我觉得三分才华,七分运气。从吴宇森,从李安都可以反映出来,导演也要讲运气。很多人就是不相信。你说,成龙之前难道不会拍戏吗?刚好我想到这样题材,当然这个对我来讲,也是一个运气。如果没有成龙,即使我想到[蛇形刁手],可能出来一百万,不得了啦。所以我现在是反过来想,觉得能成功的电影往往是一个最好的组合。组合,这个非常重要,不是有一个大导演就可以。大导演,组合不好一样垮,组合好了就事半功倍。如果我不找袁和平拍,[蛇形刁手]找别人,肯定没那么好。度出来的招数,肯定不会有那么绝妙的东西。如果没有成龙也不行。没有这个时机——当时观众很喜欢看武打片——也不行。所以我觉得,一个很好的组合,造成了一部电影的辉煌。
  所以,[蛇形刁手]当年票房差不多接近三百万,已经是非常好了。这部戏给了我们信心,觉得这类电影可以拍,再可以把喜剧元素加量。因为一开始是尝试,不知道观众喜不喜欢,不知道外面市场喜不喜欢,因为没有流血啊、「开膛破肚」啊。结果外面的反映都很好,当时成龙不出名,戏虽然好,但也有一个限度,不是说好得不得了,但是每一个地方的票房都是不错的,所以很多人就希望我们再接再励。

  命运波折的[醉拳]
  [蛇形刁手]拍完以后,我们到台湾去摆庆功宴,当时在台湾很流行在酒家喝花酒,可以找女孩子来啊,可以唱歌啊。现在已经没有了。那时候是觉得很应该的,台湾的人情味也很浓的,跑过去了只吃饭不去玩的话,他们不高兴。当时我们就去了北投一家大饭店,洗澡啊,喝酒啊,还有两三人的乐队来唱歌。那天我们非常高兴,大家都喝酒,那我是不会喝酒,袁和平也不喝酒。但是我看到他们一班人,喝醉酒在猜拳,就是「五五五」啊地在猜拳,因为每个人都喝醉了,猜拳的时候,整个动作就像打醉拳一样,真的,那个时候我是顶光佛现,一刹那,哎!醉拳,这就是醉拳嘛,喝醉酒了在猜拳,我联想到那个醉拳,我是知道在那个拳术里面是有这一门醉拳的,虽然我不熟,但我知道有醉拳,我实时没有说出来。到离开酒家上了车,我跟袁和平同车,「大眼,大眼啊,我突然有灵感,『醉拳』能不能拍?」我就问他。大眼很爽快的,他说行,就那么几个对白,我们回来马上就筹备[醉拳]——灵感就是那么一刹那的。
  从那一刹那我就下定决心,因为有个「醉」字嘛,我就会把更多喜剧元素摆在里面。那我想一定是一部很好看的戏,当时虽然心里没有底,怎么写怎么去拍,但是我已经非常有信心,可以把这个戏拍得很好,比[蛇形刁手]好看。戏里面的动作会更有戏剧性,喝醉地打拳嘛。另外,就是把喜剧的元素可以充分地摆进去,那么人选当然是成龙。但是呢,晴天霹雳啊。我找罗维去谈,本以为很容易可以借到,最多加钱嘛。谁知道罗维说「No」。一盆冷水泼过来,虽然我跟他谈了无数次,但是都给拒绝了,他说不行,他自己要拍戏。
  当时的确成龙开始受欢迎了,罗维是没有必要给我拍,他一拍戏马上可以卖出去了。我已经给拒绝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拒绝到袁和平发火,袁和平跟我讲,算了,换人吧。他说他不相信别人来演就拍不好。我说不行,坚持啊,我说这个戏一定要成龙来演。这都是千真万确的过程,因为已经谈得⋯⋯老不肯嘛,怎么讲都不肯,加多少钱都不肯,即使说尽量迁就他的时间也不能。怎么办呢?罗维那时候在台湾,我一次一次去谈都不肯。成龙是很想拍这部戏,他知道这个戏绝对会拍得好,有了第一部戏的经验,第二部戏一定会更好。他也很着急,也希望我们能开拍。所以,后来我跟袁和平和成龙讲,请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如果这次再不行,就拉倒了,再想办法。
  那么怎么办呢?在台湾,我说我要给罗维来一个突击,我不要给他在一个正常的场所,例如办公室、咖啡厅见面,我要到他家里去。因为平常到人家里去是不礼貌的。人家不一定欢迎你,如果打电话约,人家可以拒绝你,干脆来一个霸王硬上弓。但是我不知道罗维住在哪里,成龙说他知道。所以,在一天的早上,成龙就带着我到罗维家门口。那天很早啊,因为晚一点可能罗维就出去了,或者离开台湾,就未必能找上他。因为我们已经是到绝望的境地了,成龙也非常希望把戏拍成,当时他非常怕罗维的。其实以前的演员都很怕导演的,不像现在导演怕演员。那么,到了门口,我还记得是一楼,成龙帮我按了电铃,「铃——」,就飞跑走了。他怕罗维看到他,会臭骂他怎么把我带到他家来了,所以帮我一按了门铃就一溜烟不见了。门一开,罗维出来了,穿了一件睡袍,就像粤语片里富贵人家的睡袍,好像紫颜色的。一看,你怎么来了呢?来到门口总是要进来的,对吧,就把我引进去。至于后事如何呢?就待下回再续。

  计借成龙
  罗维开门把我迎到客厅里面,那里就两个人,一个他,一个他太太许丽华。他知道我来的目的,一坐下来,就一口拒绝了。我想,既然来了,不能空着手回去,就再三地想办法说服他。能说的话都说了,他还是拒绝。我就想,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我这样走了,也是白来了嘛。我突然想到一个方法,就说:罗导演,你现在不要做决定,不如晚上我们再见一次面,到时候你说不行就算了——还想拖一个尾巴,因为我想到用附带条件来让他答应,但是当时还没有完全想好什么附加条件?能打动罗维?。
  我就要求罗维,当天傍晚在中泰宾馆——台北很出名的地方,以前很多影人喜欢约在那边——作最后一次谈判,他终于答应了。
  到了傍晚我去谈,这次我带了一个人,就是我前面谈到的台湾片商林荣丰先生(前一期提到,〔蛇形刁手〕的台湾地区版权卖给了他)。为什么我要带他去呢?因为我想到,当时罗维的经济也不是很宽裕,他要拍好几部成龙的戏,可能资金或者台湾发行上面什么的,也有一定困难。我就想到:第一,林荣丰在〔蛇形刁手〕上赚了钱;第二,如果林荣丰能答应罗维,把他后面拍的几部片的台湾版权全部买下来,可能罗维会答应我。所以我就把林荣丰找来一起去。我说,这次你也要作一点贡献,他说行行。
  其实,那时候虽然成龙的〔蛇形刁手〕卖座,但也不是去得很高峰,所以林荣丰也是为了〔醉拳〕能拍成,愿意承担一定的风险。结果是歪打正着,因为〔醉拳〕以后,成龙的片子已经去到价钱非常高了,而且很受欢迎,后来这三部成龙电影让林荣丰赚了大钱,这都是后话了⋯⋯我就带着他到「中泰宾馆」去谈。当然开门见山了,说你借成龙给我的话,林先生就准备把你后面拍的几部戏——好像是三部吧——全部用一个好价钱买下来发行,可能后面还有分账什么的,反正条件都蛮优惠。如果说你不肯借给我,那就算了,他也不买你的片子了。罗维想了一下,终于答应了,但条件是,他也要拍自己的戏。我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就期」(一个演员同时拍多部戏,档期上错开,互相迁就)。
  当时就这样说定,那我们马上就赶快要动工了,当时候罗维已经准备了两三部戏给成龙拍,又要到韩国又要到哪里去。
如果导演是新的,不会在乎你们讲他什么就不高兴,有些大导演,真的怕你跟他多讲几句会损到他的威。袁和平不会,他就有这个好处。当然我们集体也是很努力,成龙也想很多点子,我们这几个人真可以说是天作之合——剧本大关由我来掌控,因为已经拍了那么多戏,剧本也写了很多,知道哪些桥段好哪些不好。另外,我们讲明这是一部喜剧动作片,成龙演的是一个小子。
  所以我一直在强调,不管做导演也好,演员也好,甚至当老板也好,我觉得三分才华,七分运气。从吴宇森,从李安都可以反映出来,导演也要讲运气。很多人就是不相信。你说,成龙之前难道不会拍戏吗?刚好我想到这样题材,当然这个对我来讲,也是一个运气。如果没有成龙,即使我想到〔蛇形刁手〕、〔醉拳〕,可能出来一百万,不得了啦。所以我现在是反过来想,觉得能成功的电影往往是一个最好的组合。组合,这个非常重要,不是有一个大导演就可以。大导演,组合不好一样垮,组合好了就事半功倍。如果我不找袁和平拍,〔蛇形刁手〕、〔醉拳〕找别人,肯定没那么好。度出来的招数,肯定不会有那么绝妙的东西。如果没有成龙也不行。没有这个时机——当时观众很喜欢看武打片——也不行。所以我觉得,一个很好的组合,造成了一部电影的辉煌。

  再走谐趣
  〔醉拳〕这个戏,其实整个构想就是在〔蛇形刁手〕基础上再发挥。目标非常清晰,是一个既有喜剧感又有动作,而且里面是要有意思。我说,如果光是说拍一部打的片子,单是打斗是没有意义。就是说,要让大家看完之有一个感觉:师父能教给你的只是一个基本东西,到最后突破,要靠你自己,就贯穿这个主题。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是先把故事大纲定下来。剧本是当时担任副导演的萧龙写的,他后来也做了导演,这个戏他是编剧,也是副导演,我们就一起搞。其中有几样很重要——
  因为是「醉拳」,除了故事以外,我们就研究怎样把「醉拳」拍好。我们知道有醉拳,但是都不懂,袁和平也不怎么懂,结果他就去找了一位,刚从内地出来的一个师傅是懂醉拳的,打给我们看。我们一看蛮好玩的,但还不够,跟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些功夫表演的醉拳不同,当时来讲还是有一个差距的,他打得没有那么柔。因为电影〔醉拳〕以后,大家觉得醉拳很好玩,所以大概改良过了,好看很多。当时的醉拳,也有醉的味道,但是还比较硬。我就跟袁和平说,一定要在这个醉拳的基础上把它改良,因为有了一个框架,改起来比较容易,这戏就马上开拍了。
  既然是醉拳,就是涉及到怎么再强调醉,我们也讨论了很多方式,例如要让成龙拍戏的时候喝酒。但当时来讲,成龙的酒量不是很好,真醉也拍不了戏。成龙他自己很主动,他说我每拍到我要醉的时候,一定要给我几分钟,我把那个气啊屏住,自己憋、憋得让脸通红,看上去有醉意,再来(拍)。当时他真的是非常努力,可以说他有今天的成就,跟自己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我也看到很多演员,稍微一两部戏卖座,就不得了,或者觉得肯定卖座了,也不去再努力,但成龙不是,后面他一部一部的戏都还是很努力,很认真。另外,里面一些讲饮酒的诗,我是一边在翻《唐诗三百首》,一边就加进去啊,我觉得蛮好玩的东西。
  还有一条线,就说他里面那个姑妈,那个姑妈身手要非常好,对这个戏也很重要,当时我们找了一位从内地刚刚来的,舞蹈非常好的女士,名叫林瑛。因为凡是舞蹈跳得好,脚可以踢得很高嘛,我们就让她担纲戏里面的姑妈,结果她那场戏非常精彩。
  凡是动作片一定要有一个大反派嘛,大反派就用我公司的基本演员,韩国籍演员黄正利,跆拳道七段,很厉害。最早他是我带到香港来的。拍〔南拳北腿〕的时候,黄正利在韩国,他已饰演大反派,在戏中表现得非常好。我曾经看到他在汉城——现在叫首尔——街头有人跟他打架,他一个人打三四个人非常潇洒、很轻松。后来在香港为了电影宣传,也办起来的什么武林比赛、挑战等等大事情。大反派一定是他。
  我前面也讲过,本来是想找谷峰来演成龙的师父,结果邵氏不准。后来就用了袁小田。当然袁小田有些高难度的动作都是用替身,这个替身就是现在出了家,做和尚的阿弟,叫袁振洋。后来他自己也做了导演拍〔波牛〕。因为他个子比较小,做袁小田替身做得非常好。可以说,当时的班底非常周全,元奎也是袁家班的一员。
  整个戏其实我们花的钱不是很多,主要精力在桥段和剧本上,还有拍戏的整个过程。我是在九龙西贡附近的一个空地上,搭了一个茅草屋,是戏里袁小田的家。这个草房曾经给台风吹倒三次,当时是夏天,很多台风来,吹倒了以后我们又把它重新建起来——好在景不是很贵——因为这个戏很多在草房外面的空地上练功。还有,成龙好几次要到韩国去拍罗维的戏,大家就停在那里,这种情形如果在现在的香港是不可能,整组人停在那里要破产的,但我们还是等,因为有信心做成,部份景在澳门卢九花园拍摄。
  我们拍的时候呢,其实都比较低调。第一,当时成龙虽然刚刚成名,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明星;第二,我们多花精力在拍摄上,没有说要去怎么宣传。当然一般性的宣传是有,主要我们就是说,如何把这个戏结结实实拍出来,让大家觉得我们把武打片推到了一个高峰。其实,这个戏真可以说是喜剧动作片最成功的一个始祖。因为一般的动作片,我觉得太暴力了,这个戏里面没有特别流血,因为方针就是一部喜剧动作片,小孩子都能看,老少咸宜的。但我们里面很多功夫设计,是以前没有的。拍摄前一天,大家都聚集在我家再度桥,成龙也参加,务求次日拍的戏精益求精,我太太就煲红豆沙(红豆汤)给大家作点心。这种团队精神,奠定了〔醉拳〕成功的基础。

  灵光突现

[醉拳]里面有一套功夫叫「醉八仙」,当时我老在想,如何给「醉八仙」不同的设计。因为武打片里的招数是怎样练出来,又怎么去破解,怎么样让对方——一般来说是大反派——把你看穿,让你不能得逞,但是最后又反败为胜,这些层次和节奏非常重要。所以我特别在招数设计跟破解上,要求袁和平要特别小心,大家一起动脑子。


我记得,有一次成龙又去韩国拍戏了,我们等得不耐烦,本来说好多少天,还不回来,那我就让制片张权到那边(韩国)去——如果我们不派人过去,根本他就不回来了。张权就去了,说我一定会把他押回来啊,几天之后就打电话回来说,成龙明天回来了啊。我们都很高兴,赶快就通知大家准备,一回来马上就拍,我去机场接成龙跟张权,那时候还在启德机场。我去得早了,在机场等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该用什么桥段,后来我一想,「醉八仙」里七个都是男的嘛,只有一个何仙姑是女的,也是这一刹那,给我想到了那个点子,也是后来片子里很讨好、引起哄堂大笑的桥段,而且跟整个戏的观点统一。就是说,师父教成龙「醉八仙」,一个个教他都学,学到何仙姑了,他说女人的拳,娘娘腔,不要学,他就没学、没练。所以他练成的「醉八仙」是一个不完整的,学得不好。到结尾的时候,因为那个大反派很厉害,一看是「醉八仙」,胸有成竹了,所以每一个「仙」都给打败,每一招成龙都被压制住,打到第八个仙何仙姑的时候,因为成龙根本没有学,也不知道怎么使,就想到⋯⋯这就是我们那个戏的主题,就是说师父引进门,成就在个人——成龙想,怎么办呢,没有学,但是可以把前面的七个仙混合起来,自己创一个第八仙:何仙姑。戏里就设计他自己把前面七个仙搅到一起,结果把大反派弄胡涂了,从来没见过何仙姑这样的招式。成龙一会来一招肥婆坐塔(坐马桶),一会又搞什么美人照镜,这种奇奇怪怪好笑的招式,一会又装扮女人娘娘腔,哇!把大反派搞得胡里胡涂,最后成龙赢了,这是无招胜有招,也是很符合李小龙说的「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功夫学到最后,把所有学到套路招术都融化成自己的招式。这一下,不但在戏剧上有了个很好效果,其实也是一个启发,我想很多学武的人也好,看电影的也好,给他们真正点出了一个学习的态度,所以我非常高兴,简直要在机场实时跳起来了,哇!太棒了,怎么那么巧,七个男的,就是一个何仙姑是女的。成龙也演得出神入化,最后,让观众又笑又紧张。袁和平真是拍得非常好,他非常能善用剧情跟演员的身手。

配音趣事


给[醉拳]配音的时候也很有趣。


当时配音都用罐头音乐嘛。戏里成龙演的顽皮仔角色就叫黄飞鸿,当他是黄飞鸿年青的时候。我们由黄飞鸿想到了《将军令》,以前《将军令》给人家感觉是很旧的音乐,广东人非常熟悉,看粤语片,一开头就是这个。但是《将军令》如果变奏,用交响乐出来气氛肯定不同,所以当时我就跟周福良提出这么做。周福良是上海人,他跟陈勋奇两个是师兄弟,在邵氏的候他们的师父就是王福龄,就是写《不了情》的曲子那位。他一直帮我配音乐,当然用的也是罐头音乐,那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曲。当时我就跟他讲,说能不能用《将军令》,但是要用比较新的,比较好的音乐,他说行行行,就去找。我还记得,在配音的时候,一配上去已经觉得不错了,尤其「醉八仙」一打出来,那个旋律一上去已经觉得很不错,但周福良他说还不行,还有更好的版本。那时候,配音间的时间都很宝贵,他说我回去拿——就是说,连配音乐的人都觉得这部戏拍得这么好,不能马马虎虎配,就把已经准备好的音乐不用,半夜三更再回去找——那时我们都是晚上配音——终于找到电影里面用的交响乐、弦乐,非常有气派!一摆上去,整个画面的感觉就出来了。我们在混音的时候,因为配音室有好几个配音间的嘛,有一些别的剧组的人过来,看了一点点片段,他们就说,这个戏肯定卖座。


所以说,这部戏是我们团队精神的结合,包括萧龙的编剧,大家都下了很多很多工夫,我们在拍的过程里面已经感觉到,这个片子会卖座,很奇怪,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就知道这个戏会有一个石破天惊的卖座。[醉拳]整部戏大概拍了六十多组,因为套招拍摄很耗时,大家一点都没有喊累的。所以现在有些人二三十组就拍动作片,我就觉得不可思议啊。而且那时候很多设备都没有现在的齐全,譬如演员要摔到地上,都是硬挺下去的,不像现在身上都装上保护垫,那时候我们都是用比较原始的东西来拍。


> 删除  2010-07-23 17:00:34 金真 (黎明前的黑暗)
票房大卖

[醉拳]可以说是让很多人赚了钱。我当然也赚了,其实我赚的最多钱也只是两个地方,一个是香港,一个是日本。香港自己发行,日本是分账,因为当时日本方面没有信心,其它地区都是卖断的。


前面提到的林荣丰先生,也赚了大钱,我给他非常便宜的价钱,我觉得这个钱是应该给他赚的。因为他为这个戏帮了不少忙,另外就是,前面提到他另外买下了三部成龙的戏,这三部戏也让他发了大财——好心有好报——但太赚了,赚到他都不好意思,好得根本就是离谱。当时我去台湾地区,他一见到我,就用报纸包了一大堆的台币给我,当时台币最大面额是一百元嘛。就说,哎呀,拿去零花,拿去零花,[醉拳]太卖座啦。他到了香港,也带了一大堆钱来给我们公司的职员啊,来来来,给你们,红包红包,吃饭吃饭这样。


东南亚不用说了,买的人都赚。那时候很少分账,基本上都是买断的,买到的人都赚大钱,那我也不是卖到很高价钱,因为我卖的时候,也不是说大家非常有把握,所以价钱不可能出很高。那后来我到了马来西亚吉隆坡,发行我电影的人也是带我到他们的电影院去参观,哇,门口人山人海,这个老板也是跑到票房里面把钱抓了一大把,用什么东西包了给我,说拿去零花零花——他们赚到这个程度,我拿着一大把的钱,到「云顶」赌场去,还居然赢了钱,很好玩的。


因为买我的片子,包括在欧洲发行香港片的买家,都赚了大钱,所以后来有一段很长时间,我去到全世界各个地方,都有人接飞机——那些发行商都赚了钱嘛——我以前随便到哪里啊,都有人接飞机,现在当然没有了。所以拍戏拍得好,很有成就感。这个戏对袁和平非常重要,对我也非常重要,对成龙是更重要了,奠定了他一个超级明星的地位,也引起了后面江湖上的风波。


> 删除  2010-07-23 17:01:17 金真 (黎明前的黑暗)
诚信为先

[醉拳]让各地那些买我片的人都大赚,赚到叫不好意思。我也不能反悔啊,因为签了多少就多少。


我记得台湾地区就有人比林荣丰出高了三四倍的价钱,因为觉得这个戏肯定卖座,香港也非常卖座,我一点都没有动摇,金钱诱惑上面我一点都没有动摇。三四倍啊,当时我也不是很富有,这的确是一个诱惑,但是我觉得做人不能这样,诚信很重要。我做电影发行也好、拍戏也好,到现在可以说,我信誉非常好。很多配音间、冲印公司都知道,对工作人员,我从来不欠他们一毛钱,有钱的时候马上就付清,我一般都跟他们讲好,什么时候付给他们,甚至催他们来取钱。我现在在内地印拷贝,几百万元我也可以一毛钱订金都不付,他们都相信我,所以我觉得一个人的诚信很重要。


但是我知道这个圈子里面很多人没有诚信,拍完电影尾期不付好像是应该的,甚至很多连工作人员的辛苦钱都要拖欠,这是一个非常恶劣的风气。其实当时在我来讲,[醉拳]大可以找个借口转别的买家去,但我没有这样做,我觉得这是一个诚信。


> 删除  2010-07-23 17:01:37 金真 (黎明前的黑暗)
成龙轶事

成龙在拍[醉拳]的时候,小伤受了很多,最大的一次受伤出事的那天,我在公司,一接到电话⋯⋯哎呦!不得了。成龙眼睛上面、眉毛下面那个地方受伤。血流得非常厉害,不知道会不会伤及眼睛,我就非常着急。因为在西贡那边拍戏嘛,地方颇远,我就说,赶快把他送出来??区?。我马上打电话给好朋友吴尚义医生,他是外科医生。我打电话说,不得了,我的演员受伤,正在路上,要送到你那儿,你要给他急救。当然我也赶过去了。


成龙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最怕是打针,这没有人知道的,我当时都不知道。因为缝针肯定要打针,像止痛针、破伤风嘛。他呢,像杀猪那样的惊呼大叫⋯⋯啊!不能打、不能打、不能打啊!死都不肯打。我说不打不行啊。那我想,给他缝针也很麻烦,第一要拆线,第二很可能会破相,怎么办。我就跟吴医生商量,能不能不缝针,他说伤口还好,不是很长,现在有一种胶纸可以把它粘起来,看能不能粘得上,就给他洗伤口。成龙怕的不得了,老是怕人家给他打针,给他缝针。他躺在手术桌上,双手抓住我的手发抖,我也握着他的手——不知道他现在还记不记得了——他一边发抖、一边说,千万不要打针,千万不要缝针。洗完伤口给他用胶纸——医药用的胶纸——但当时他血出太多,血多了之后粘都粘不住,又撕开(医用胶纸),再洗、再粘上去,终于粘成了。这样就休息了好多天,后来撕掉以后,真的伤口都看不出来。



我跟成龙这两部戏拍下来,大家已经都很熟。当时他还有一个嗜好,喜欢给人家吹风筒,如果你洗了头,他一看到你就说,我来给你吹风,你不给他吹,他就跟你闹着要翻脸?笑?。肯定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嗜好、怪癖。他肯定现在不会了,他不会帮人家吹风了。其实演员有很多这种小习惯,譬如刘德华,以前要是有什么事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就会马上跪下来,两个手抓住两个耳朵,说对不起、对不起。当然现在也不会这样做了,现在他们都是大明星,但习惯就是习惯——成龙就喜欢吹风,他拿着风筒吹起来,就很有快感,我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这个习惯,肯定没有吧,有的话,只能跟他儿子吹,要不就给林凤娇吹。

龙之风波


[醉拳]热卖后,有很多方面的人马要把成龙拉到手,因为如果请到他拍戏肯定赚钱,但成龙是罗维的人,他不肯放人,后面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不过最后还是由嘉禾得到了成龙。


可以说,嘉禾在没有了李小龙之后,还能在很长一段时间保持上升,建立自己的电影王国,成龙出的力是很大的。那时候,发行通常是这样,有A级片、B级片、C级片,不可能每一部都是A级片,所以发行的时候,就可以用A级片来带B级片、C级片,成龙后来的片子每部都卖座,很多人跟嘉禾签约都是冲着成龙的片子,与此同时,嘉禾就可以把一些其它水平不高的片子带出去,所以成龙对嘉禾非常有贡献。


讲到成龙进入嘉禾,蔡永昌先生的功劳很大,是他的不懈努力才把成龙挖到手。这些事现在已经过去了,有些内情不方便透露,有些可以说说。


当时,我带着成龙和很多演员代表台湾地区去参加哥伦比亚影展,当时台湾每年都会组团参加,就是带了片子、演员过去参赛兼做宣传。当时跟我一起去的还有胡慧中、成龙、上官灵凤等几个演员。胡慧中刚刚拍了[欢颜],开始有了名气。我是副团长,但是台湾地区的电影管理部门(新闻局)经费都不足,去一次中南美洲的飞机票价非常昂贵。我当时电影收入很好,就对新闻局说,胡慧中的飞机票让我来赞助吧,我想她到现在都大概是不知道的。当然我跟胡慧中也很熟嘛。


[蛇形刁手]在哥伦比亚演的时候,那边的观众简直都看得疯了。他们看武打片本来就不多,当时[醉拳]还没有完成——后来[醉拳]及其它几部成龙的影片,我给联美公司发行,整个中南美洲票房高得不得了。联美公司发行经理,那个鬼佬跟我说,你们这几部片子比我们的007在中南美洲还要卖座。他们也赚了大钱。话说回来,当时蔡永昌先生就跟着我们,一直从头跟到尾,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成龙签下来。


成龙当时心里非常非常矛盾,他知道如果签给嘉禾,肯定可以赚到很多钱,有更好的拍摄条件。但他是罗维的人,罗维是他恩师,他走,好像在道义上过不去,加上当时还有其它方面的人马也在争夺。当时陈自强已经在照顾成龙了,他其实一方面是照顾,另一方面我想大概是罗维关照的,要保护成龙,不要中途给人劫走。


当时因为我已经是置身于事外,所以我都很乐,没什么负担。一路上,蔡永昌就跟成龙不停的谈,尝试说服他跟嘉禾签有什么好处,成龙一直说不行不行,要考虑考虑,到洛杉矶是这样,到了哥伦比亚又是这样。当时,蔡先生一直跟着成龙,一直跟到最后,回程到了台北,我们住在财神酒店。第二天成龙跟我讲,他顶不顺了。因为蔡永昌给了他一张几百万面额的支票(好像是五百万),他撑不住了。当然,里面可能还有其它很多的细节,具体我都不知道了,反正他那天跟我讲他实在是顶不顺了。

龙栖嘉禾


嘉禾没有了李小龙以后,支柱没有了。


许冠文很好,但是他的喜剧去不了其它地方,只在香港(卖得)最好,东南亚稍微可以过得去,但全世界发行却较难,不过动作片是可以的,所以嘉禾急需要一个人来代替李小龙的地位。可以说,蔡永昌签到成龙,替嘉禾立了一个大功。他私下跟我讲,签成了后,成龙很感激他,当时还说要请他吃饭,但直到现在,咖啡都没有请他喝一杯。蔡永昌虽然立了大功,但是后来成龙跟何冠昌比较接近——何冠昌是掌管制片部,当初嘉禾制片全部是他管的,一搞制片,成龙肯定跟他接触机会多了,所以后来梅艳芳也是何先生的干女儿,就是这样⋯⋯蔡永昌只是负责院线和发行,自然接触机会较少。如果成龙看到我这篇文章呢,应该请蔡先生喝杯咖啡了。


成龙进去以后,嘉禾的力量就特别增大了,加上原有洪金宝的「洪家班」,所以那时候嘉禾可以说是独一无二,邵氏已经渐渐式微了。


(关于当初罗维为什么会放成龙走)我想,一定是嘉禾跟罗维有一个协议,具体内容我们是不可能知道的,要问嘉禾才知道,现在罗维都去世了嘛,但是可以肯定,一定有一个协议。大概就是说,一方面成龙还要帮罗维完成几部小片子,另一方面,大概嘉禾会给一笔钱,数额多少我就不清楚了,终究这个事情摆平了。我觉得,进嘉禾对成龙来说,也是很关键的一步,当时只有嘉禾在各方面的条件比较好,才能有比较好的制作,加上包装、发行等条件,才可以慢慢奠定成龙后来国际明星的地位。应该说,虽然我帮成龙开了个头,但是后续还是很重要。


> 删除  2010-07-23 17:01:50 金真 (黎明前的黑暗)
江湖霸主

嘉禾有一套方法,利用分红制度笼络人气,这改变了邵氏的办法。邵氏就是签一个长约,给非常少的工资让你拍,最多这个戏卖座,之后会给点奖金——奖金可以多给,也可以少给,可以这一次给,下一次不给。嘉禾不是这样的,如果赚到钱,给一个分成的比例,这就鼓励了很多人愿意合作,甚至徐克啊、我啊,都是在这个条件下跟嘉禾去合作。但是后面又惹出了很多问题,比如分账清不清楚啦⋯⋯既然跟人家说要分成了,那账清不清楚?所以后面也有许冠文太太去到嘉禾查账之类的事发生。


据我知道,后来嘉禾从何冠昌一个人负责制作,分出几块了。蔡澜负责一块、邹文怀的弟弟邹定欧也负责一块,蔡永昌负责一块——我跟蔡永昌的合作比较多,因为他在外面制作熟的人认识的不多,我跟他一起合作,也制作了很多卖座的电影。至于蔡永昌,是邹文怀把他从乡下带出来的,这是邹文怀自己讲的,我这个不怕讲。


后来,邹文怀跟蔡永昌发生一点矛盾,打官司什么的,我是做中间人啊,帮他们(去协调),现在没事啦,我也算做了一点好事嘛,因为两个一起拍档那么久。有一点我可以说,蔡永昌对嘉禾真的是鞠躬尽瘁,邹文怀的每一件事情,他都非常卖力地去执行,所以那时候嘉禾全盛时期有它的一个原因,就是手上有几个王牌演员,香港又有院线,又有个厂房——他们接收了国泰电懋的厂房嘛,什么都有了。那嘉禾非常强盛的时期也拍了很多好戏,为香港电影作出很大贡献。


> 删除  2010-07-23 17:02:03 金真 (黎明前的黑暗)
话说轶事

前面也说到,当时江湖上各路人马都在抢成龙,那为什么他会自主选择嘉禾呢?可以说,当时成龙还是比较聪明的,他尽量避开那些江湖大哥。我想不到是,嘉禾很快就把这个事情搞定了,尘埃落定之后呢,成龙就专心在拍戏了,我还记得,他在拍[师弟出马]的时候,我还到台湾地区去探班。那时成龙非常苦恼,主要因为他在两个女朋友之间⋯⋯他亲口跟我讲的啊,我才知道他有两个女朋友,搞得他也很困扰,因为又要专心拍戏——这个戏他花了很大功夫去弄——又要应付两个女孩,比如说今天,A来了,他应付她一段时间;过几天呢,B又来了,又要去应付,但是有一次,两个一起来,他就跟我讲:死啦!我死啦!怎么办?!


当然,这些都是他年轻时候的事情了,后来他跟阿娇(林凤娇)好了,这我们都知道的。有一次我们到他们住的地方去找成龙⋯⋯这个事情我想讲出来没关系的⋯⋯就是一推门,看到阿娇在帮成龙按摩,成龙大概拍戏拍得太累了,光着上身,她真的帮他在按摩。结果我一推门进去就看到,真的很不好意思,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继续⋯⋯


我就觉得,阿娇真的是很好,很体贴成龙——那时候阿娇也是很有名的大明星,能帮男朋友在按摩,所以我对阿娇的印象非常好。而且之后我遇到他们的小孩(房祖名),也很有礼貌,那时候祖名还不大,对外间还要躲躲藏藏的。记得有一次在尖沙咀北京道的沪江大饭店吃饭,刚好碰到他们母子俩,都非常有礼貌,她特别把儿子叫过来跟我打招呼:「叫叔叔。」我觉得房祖名的家教真是很好,后来长大了,他一直对长辈蛮有礼貌的,阿娇背后是帮了成龙很多忙。当然,我们也听到一些阿娇受委屈啊之类的,但是这些都过去了,在电影圈子里面,能看到他儿子成材,就很好了。在写这段稿的时候,刚收到成龙林凤娇送来的一大包圣诞礼物及贺卡,真有心,在这里谢过了。


> 删除  2010-07-23 17:02:28 金真 (黎明前的黑暗)
初识徐克

成龙之后,我还找了李元霸,他的事情搞得很大,但在这之前,其实我先找到徐克。[醉拳]之后,我紧接着没多久就拍[蝶变]。


找到徐克还得从蔡永昌说起,因为那个时候我跟他接触很频繁嘛,差不多隔天就见面,有一天我就讲,昨天晚上我在佳视频道上,看到一个电视剧,叫《金刀情侠》,这个导演不错——我那时候连徐克都不知道——我说,你有没有留意啊。他说,哎!我正想跟你讲这句话,那我们查一下这个导演是谁。第二天就看片尾名单,发现导演叫徐克。我说,他拍电视剧能拍到这个水平——因为当时香港电视剧拍得都比较简陋,平面嘛,反正就是两三面墙,徐克能把镜头用得很有电影感,构图也很好,我觉得他是下了很多工夫,不是一般电视台导演水平的作品。我就提到,要见见这个人——所以我觉得自己也蛮有眼光了,就看他《金刀情侠》大概两集,就断定这是一个好导演!


但是怎么做呢,又不认识,我就叫服装(设计),孔权开,他当时很忙,因为武侠片好的时候很多工作,那我就找他,问知不知道有个人叫徐克?哎,知道知道,在佳视,我说那你约一下好不好?那天我们在九龙城「泉章居」吃客家菜,一大桌人,孔权开就来电话了,他说已经找到徐克了。我说能不能马上请过来一下,他说好!佳视到我这很近嘛,大概电话挂断连十分钟都没有,徐克就到了。


徐克一到,我吓一跳。给我印象他不是做导演的,是做场务、道具这种还差不多——他不修边幅到现在还是一样,一模一样——结果,我们就聊起来了。我说,你那个《金刀情侠》拍得很好,他说谢谢。我说,你有没有有兴趣当电影导演,他说,当然有——那个场面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说,那这样好不好,你就先回去工作——因为是从片场溜出来的嘛,他还在开工——我们改天再详谈。他也说好。其实整个见面也就才几分钟吧,我也不想妨碍他拍戏,这是我和徐克第一次见面,奠定以后我找他拍[蝶变]的基础。


应该说,那时候徐克回来香港还没多久,他以前在纽约嘛,我在纽约的时候,也见过他的一些朋友,后来讲起来,大家都说,他就是很有天份的人,当时给我印象最深,就是他说,现在的武侠片已经过时了,各方面的形式都太旧了,我很赞同这个想法,觉得如果有一点新的意念摆在里面,会很好。


> 删除  2010-07-23 17:02:41 金真 (黎明前的黑暗)
筹备[蝶变]

说起[蝶变]还有很多小插曲,跟徐克谈好要合作后,我们就开始搞剧本,搞了很久。


第一稿的剧本是岑建勋写的,一塌糊涂,我现在敢讲,真是一塌糊涂,岑建勋那时候连电影圈的门都没进——我看《香港电影》上一期介绍他,说他当时拍什么戏,其实,他真的拍戏,是我叫他拍[退休探长]。上一起杂志提到,他在[文仔肥皂泡]里客串了一点点,那个不算的,为什么呢?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陈欣健是主演,戏里需要找个很重戏的对手,要有点怪怪的,形象比较讨好,有喜剧感那种。当时岑建勋在电台用潮州广东话做节目,角色叫雷劲,很红嘛,我说你这个角色最好了,就叫他来演,岑建勋死都不肯,一个劲说我只能做幕后不做墓前。结果那天晚上,我和陈欣健最少说服了他三个小时,他才答应出演。后来有一段时间,他居然幕前还很红,甚至在台湾提起鬈毛?他的绰号?无人不识。


接着说,后来[蝶变]另外一个编剧林志明接手,写的比较多,当然都是徐克在统筹,最后现场时候改的比较多,徐克这个习惯现在还没改,他会把人家的东西拿来改的很厉害,这是他的长处,也可以说是他的短处。如果改的好,当然很好,但本来很好,改的不好了,就很麻烦⋯⋯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个性,徐克的[蝶变]呢,我个人非常欣赏,虽然让我亏了一点钱,但我那时候不怎在乎,因为当时[醉拳]和其它功夫片我赚了很多钱。


拍之前,演员基本都是徐克挑,为什么呢?因为我自己是导演出身,我觉得导演认为这个演员好就可以,况且大明星我们也找不到嘛。黄树堂当时拍电视比较多,米雪也是。刘兆铭呢,根本上是跳芭蕾舞的,当时找他是希望有一个新的感觉。因为我想,成龙我都能捧红,这些都是可以搞的定了。另外,当时在台湾地区也找了一个演员,是张震的爸爸,张国柱。后来我才知道,张国柱是台湾的演员。


> 删除  2010-07-23 17:03:04 金真 (黎明前的黑暗)
蝶变市败

我一看样片,觉得非常好,我说,你们怎么看的,懂不懂啊?!这叫不好!可能因为他们看传统的东西太多了,习惯了那种四平八稳的东西。徐克呢,取景的角度各方面都非常好,我觉得接起来一定好,那时候还没接嘛。我就说,你们都不懂,继续支持他。


[蝶变]这个戏我花了不少钱,也花了很多时间。最要强调一点是,因为[蝶变]要用到很多蝴蝶,台湾地区有个地方叫蝴蝶谷,在台中附近,我们每天就派人去那边抓蝴蝶——让当地人去抓——初时是台币一块钱一只蝴蝶,用笼子装好,一笼一笼的送到台北。到后来,蝴蝶越捉越少,就增加到五块钱,因为越往后越难抓了嘛!再后来,就算出钱都没有了,第一是抓光了,第二时间也过了,没有蝴蝶了,怎么办?当时很多戏都还没拍,结果就叫道具师剪纸蝴蝶,用风扇吹到天上,拍特写时才用真蝴蝶,结果效果完全一样,哎呦!⋯⋯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钱⋯⋯


这个戏我觉得拍得非常好,也非常满意片中的手法,但我觉得按照电影设计的结尾,观众肯定不会满足。所以,结尾一场戏,我一直企图说服徐克,让主角刘兆铭打一场,因为他是从头到尾不打。看武侠片,观众总希望主角最后 能出手,虽然前面安排了很多理由,说他为什么不出手,但最后还是要打的,否则观众的情绪宣泄不出来。但是徐克死牛,很固执,我怎么说都没有用,我就非常着急。我当时相信,如果这个戏的大结局他来一场精采的打戏,电影一定会卖座。果然上映后观众都不满意,票房不好,这件事现在我都有些耿耿于怀

[蝶变]票房很差,我想提出两个事情。


第一,这个戏是我第一部不在嘉禾院线(放映)的电影,去了金公主院线。当时金公主还没有成立新艺城,金公主几个老板雷先生、伍先生、冯先生特地请我去,说要成立电影公司,问愿不愿意合作。当时我心里是想的,后来因为[蝶变]不卖座,对不起人家的一番好意,所以没有跟他们成立电影公司。这也就造就了后面的新艺城——他们找了别人去做——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当时我把这个戏([蝶变])从嘉禾搬到金公主的时候,在电影圈里面是个大新闻,因为我以前所有片子都是嘉禾(院线发),那时金公主也非常重视这个戏,我记得,还在尖沙咀新世界酒店搞了很大的一个招待会,林子祥唱主题曲,声势很大。最后因为不卖座,我就打消了和他们合作的念头。


第二个要提的,是当时[蝶变]午夜场完了后有一个人跟我说这个戏好、徐克是一个好导演,就是黄沾,当时我肯定黄沾连谁是徐克也不知道。那他看完午夜场,我正在海运戏院隔壁的香港酒店咖啡室发呆——票房不好嘛——他走过来说,这个导演「好X?」,他讲粗口啊。当时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讲徐克好、非池中之物,看得出来是一个有才气的导演。我说,我也知道他好,但是现在不卖座啊,他见我愁眉苦脸的还安慰了我一番。这个事情后来我都跟徐克讲了,所以徐克跟他两个惺惺相惜啊,我们也合作了很多好的作品,如[黄飞鸿]、[青蛇]等等,这也是一段佳话了。


[蝶变]虽然不卖座,但却打响名堂,被视为武侠片的典范,外面找这个戏参加影展的多得不得了(今年还有),就听说香港出了一个新派武侠戏的导演。所以我觉得,虽然亏了点钱,但是拍了一部好片子,也很值得。第二部戏呢,徐克说,不要紧,我帮你赚回来,就拍了[地狱无门],一部黑色的喜剧。当时观众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戏,太黑色。所以我前期跟他合作两部戏都赔了,但是后来他拍的[新龙门客栈]帮我赚了钱。


当时,两部戏虽然不卖,但也有很多人看好他,因为我跟他签了约,要找他拍戏就一定要找我,还记得当时跟那些人有谈过,还有过一点不太愉快,为什么呢?他们要找徐克去拍戏,我说,我跟徐克已经签约,你们就想白白顺手拿去,我却已经赔了两部戏的钱,对不对。我说,那你们拍戏在外面发行啊什么的吧⋯⋯


另外,徐克后面惹了很多麻烦,我都帮他一一解决——当时他从台湾回来以后,黑社会找他:因为他那时候得罪了一个人,这个人到处找他麻烦,他当时很怕,我帮他解决了。之后他如日中天的时候,因为拍片问题得罪某些人,还有人往他在九龙塘的工作室扔燃烧弹,是我陪他去O记报警,与探员一起在他办公室装录音偷听器什么的⋯⋯我是一个老派想法的人,就说你今天帮我拍戏,就是自己人了,有什么事情我一定要帮你解决,不管是不是拍片来的问题。所以,我跟徐克的交情就不是单单拍戏,有什么事情发生,他都会来找我。我在上海新天地UME电影院开幕,他与施南生也来帮我剪彩。


徐克这个人呢,才气很够,我觉得他的自我很强。我想他知心的朋友不是太多,是封闭型的。我后来和他合作很多戏,包括[黄飞鸿]系列、[新龙门客栈]、[青蛇]等都很成功。所以,那时候自己也觉得很神气啊,成龙、袁和平,又一个徐克(都是我发掘的),那个感觉非常良好。


> 删除  2010-07-23 17:03:27 金真 (黎明前的黑暗)
发掘新人

前面也提到了,没有了成龙以后啊,我想到怎样再去找一个人来顶替。结果,就在美国找到李元霸。没想到找到他后,我几乎连性命都丢掉,在台湾,给黑社会十几个人狠狠修理了一顿,就是从李元霸身上引出来的。所以很多事情啊,是祸是福不知道的。


当初在洛杉矶,是别人把李元霸介绍给我,第一我觉得他身手不错,虽然他不懂拳术,但这个人的体能很好、弹跳力很强;另外一个,因为他是ABC。会讲广东话和一点点普通话,英文当然更好。我的野心是希望能拍动作片进入美国市场,所以就想找一个英文好的人。刚开始时候,他连中文名字都没有——是一个混血嘛,是韩国啊什么的,他只有个英文名字Lloyd Hutchison。那我问他,你想姓什么,他说随便。我就想到李小龙,Lee,这个姓每个外国人都认识。当时有一部美国片,里面有一个大?佬叫Conan,他身材很好嘛,我就叫Conan Lee吧。中文名字呢,我想起小时候看《隋唐演义》,第二条好汉——李元霸。我还特地跟他讲清楚,我说你要知道,李元霸这个名字很凶的。第一条好汉是宇文成都嘛,第二条好汉就是李元霸——这个人在《隋唐演义》里没人打得过,他使两个大铜锤,很厉害。但他很孝顺,有一天打雷,他就骂那个雷公,说你怎么吵我妈妈睡觉,就很火,拿两个大铜锤朝天上扔,结果掉下来把自己砸死。我说,你要好好小心,没人能打倒你,除非你自己打死自己。


我这叫一语成谶,最后真的是他自己打死自己,所以我现在讲起来还是很痛心。当时他什么都不懂,我找赵志陵教他洪拳,因为赵的洪拳是很正宗的,做他的开拳师父,找各门各派的师傅教他用剑用刀。那当时我在韩国拍别的戏,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实习。后来我就请了元奎,拍了李元霸的第一部戏,叫[龙之忍者],这也是元奎导演的第一部戏,拍得非常成功。

风云突变


为了捧他,我还特地跑到日本去找到真田广之,当时他是千叶真一的徒弟,我特地跑到京都东映片场去找千叶真一,我要说服他,把剧本翻译成日文给千叶真一看,还要通过东映的关系——因为东映帮我发行[醉拳]、[蛇形刁手]都很卖座嘛,凭着东映的关系,来回东京、京都多次,费尽唇舌,终于请到了真田广之——日本人做事很小心的,没有跟你谈两下就行的,要花很多时间研究剧本,最后他们还带了一批日本人——助理、徒弟,还有化妆、服装⋯⋯去到台湾——因为要很正宗。当时真田广之在日本已经很红了,武打明星嘛——真田广之现在每次见到我,老远还要鞠躬,日本人的规矩真是⋯⋯总体说来,[龙之忍者]我下了很多功夫和投资去拍李元霸,那这个戏拍得不错,元奎很努力、很努力,下足了功夫把一个不会拍戏的人包装得很好,用了很多替身让李元霸看起来非常好(有些场面元奎甚至自己做他的替身),结果把李元霸捧红却给我惹了祸、惹了大祸。


最后[龙之忍者]非常卖座,引起台湾那些黑社会、不良分子注意,就要找他拍戏,那我跟李元霸是有一个较长的合同,而且我给他的片酬都不低,但是他一部戏成功以后,甚至觉得即将成功前(看了试片之后),马上就变脸要跟我谈条件。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在无线电视收视最高节目《欢乐今宵》上,整个晚上我把他推出来宣传——因为我太太当时在《欢乐今宵》嘛。那时我特意十万多元做了特辑,都是宣传他,特辑剪得非常好,我还找了肥肥、何守信去访问他,让他非常露脸⋯⋯但他临去上节目之前还在跟我搞。我就说,我们把今晚的宣传做好再说,因为片子马上上映了,我知道肯定会卖座。但他就跟我翻脸不认人,说签的合约不承认。后来我忍气吞声,答应把他的片酬又增加一倍多。他坚持要去外面拍戏,说人家给他多少多少钱。当时我还跟他说,不是不让你出去拍,你等我把第二部拍好,第三部一定让你出去赚钱——因为我知道,当时外面已经很多人来找他,尤其当时台湾地区黑社会当道——捡便宜嘛——我很气不顺。但是也知道,这些黑社会大哥得罪不起,所以我都很客气跟他们说,哎!第三部我一定让你们拍,但他们这样都不愿意,还是要使出手段,差一点把我置于死地⋯⋯

险遭毒手


上了《欢乐今宵》之后,李元霸还是坚持要去外面拍戏,我也还坚持先拍完第二部、第三部就一定让他到外面,这时那个事情就发生了。


那是1982年7月,我正好要去台湾电影主管部门谈一部戏检查的事。事情都都谈好了,很开心,跟一班人到一家日式夜总会去喝酒,那时候很流行这类夜总会。但是我没有很定心在玩,提议要早走,为什么呢,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世界杯足球总决赛(7月4日),因为台湾地区对足球不是很热衷的,平常初赛、复赛都不转播,但就只转播这一场决赛,所以我坐得差不多了,就嚷着要走。


当时一起五六个人,在南京路上,出到门口才走了几步,马上就有大概八九个人围上来。他们先用刀把我和朋友隔开,然后说:你们都不许动、不准动——两三个人就拿着小刀——另外几个人把我围着,拳打脚踢起来。因为没有防住嘛,一拳打来眼镜就被打掉了,劈里啪啦乱拳就打过来了⋯⋯打我的那些人好在没有用刀,否则我老早死了。


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倒在地上以后,马上自觉地把自己身体缩到最小——我们拍惯武侠片就知道,胸口受伤是最危险的,要是肝啊、肺啊破裂,内出血就没得救了,所以我抱紧前面,缩得很小,但这就顾不了头了,所以后脑、头啊就给人家乱踢。这一轮被打了大概五六分钟吧,感觉就是很长很长时间,打完之后,这批人呼啸而去。当时我在地上动都不能动,朋友扶我,我说,不要扶,千万不要扶,让我喘一口气,慢慢慢慢他们才把我扶起来。


正好南京中路警察分局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们就搀扶着我把眼镜找到,跑到那边报案。但讲了不到三四句话,我就说:不要报了,你们赶快把我送到医院去吧——我自己感觉不行了。刚刚起身的时候不以为然,但是走了几十步到警察局,讲了几句后我自己心里就很明白,非常危险。正好不远处有间很有名的医院——中心诊所,我就马上进去给抢救。在警察局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没办法集中焦点看东西了,都是一个大圈一个大圈的,眼镜戴上去也是一样,当时我真担心以后不能看东西了。


> 删除  2010-07-23 17:03:40 金真 (黎明前的黑暗)
命危一线

抢救的时候,我没有完全昏迷,只是半昏迷,所以医生给我检查瞳孔、输液、打针时,我就隐隐约约听到他说:有脑震荡的迹象,过得了今天晚上就过了危险期,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我听了心里一凉。一个人听到医生跟你说有生命危险,那种感觉完全不像平常,确实感到很绝望,很危险。医生说有两个事情:第一、今天晚上不要睡着,睡着就可能会没了;第二、如果呕吐话呢,就是脑震荡的象征,要赶快通知他们。据我自己的常识,也知道如果有脑震荡,一呕吐就没得救了,所以那天晚上就叫我弟弟啊他们和我聊天,不要让我睡着,一定度过这个时间。


到了凌晨四点多五点不到,突然觉得一阵恶心,马上就要呕了,我的心立刻就凉了,医生也讲一呕就完了。那我就跟自己讲,不要呕、不要呕、我要忍住、我要忍住⋯⋯我不停地跟自己讲,当时身上其它的伤痛根本就不在乎了,最后终于忍住了,没有呕出来,可以说就到了喉咙里。我前面提到几乎死掉就是这个。


虽然度过了危险期,但不能离开,还要提防嘛⋯⋯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更不知道仇家会不会再来找——没有把我打死,就再来打——于是找了做便衣警察的朋友,晚上帮我看守,他们在外面打牌,我在里面,就这样至少度过了一个礼拜。而且当时刚刚出来CT断层检查仪,我就被送去做全身的切片检查,发现全身伤痕累累,那个腰骨啊、头啊、眼睛啊、耳朵啊⋯⋯耳朵你轻轻的声音响,到我里面就嘭嘭放大几百倍⋯⋯


那我想,我不能再在台湾了,要回香港治疗,然后打电话给我的吴医生,就是前面讲过当时帮成龙动手术的那位(当年成龙拍[醉拳]负伤,由他诊治),叫他给我安排所有的医生,内科的、脑科的、骨科的,因为他知道什么医生好。都给我安排好了,我在警车护送下才离开台北的松山机场。那我是坐着轮椅进去飞机场,也是坐着轮椅出来,当时是在启德机场,但我没有走一般的通道,从后面走。因为一般的通道那,已经有很多记者在等,这是个大新闻,报纸已经刊登了。我是头上绑着绷带、坐着轮椅回到香港,进了圣母医院。当时还是用我妈妈名字登记的,因为记者在查嘛,如果用我的原名一定查得到。那段时间真是苦不堪言,我记得最清楚是替治骨那位医生,他帮我打一针,这一针打我是从来没有那么痛过,简直是痛到心里面去了。我太太每天都在身边,摆一张床在旁边睡。


> 删除  2010-07-23 17:04:09 金真 (黎明前的黑暗)
幕后黑手
  
还清楚记得,在台湾医院度过危险期那晚,我居然能跟弟弟讲遗言,就说我万一死了,谁可能是在后面指使的。当时以为是王羽,因为在邵氏时候,我帮王羽做[龙虎斗]的副导演之后,可能有一点点小误会,这我也是听传说的,但我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因为我从来不得罪人嘛,想来想去,不可能有人会对付我。后来我才知道,打我的主事者是跟王羽很熟,但并不是他做的。事后,王羽也找我解释了好多次,跟我讲,跟我家里人讲。他来我家里还给我爸爸骂,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吴思远,大家都是上海人,他还帮你做副导演」,他说他真的没有做,可以发誓。


若干年以后我才知道,主谋就是找李元霸谈拍电影的片商——因为做任何事,都不可能瞒一辈子嘛——这个人直接指挥了一个黑社会混混,这混混姓沈,沈X印,竹联帮的。后来也是为了这个事情,我还见了竹联帮的大佬陈启礼。因为我在台湾地区也很多朋友嘛,当时台湾地区一位机要人士的女婿是我好朋友,他一听到这个事情就说,怕以后再有人搞你,那不行!就介绍我认识一个人,三舅。这个三舅呢,神通广大,黑白两道通吃。若干年以后,在香港见到他,反而他还能认出我来。当时我就到他家去,在那里吃饭。他一个电话:鸭子(陈启礼绰号),你来我这一次,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鸭子」一来到,三舅就跟他讲,这个吴导演是我好朋友,给你下面的人搞成这样,你要通告下去,不能再做这个事情,怎么怎么样。陈启礼当然连忙说:哎呀,对不起,电影圈现在很复杂,我也管不到那么多,有一个办法,你们拍戏啊,用我们一个兄弟来帮忙,可以挡掉很多事件。所以我是跟陈启礼吃了一顿饭,他给我的印象是很斯文,当然可能是在三舅面前的缘故吧!后来吃完饭,他先走了,三舅跟我讲,说这小子装蒜啊。当然,这个事跟竹联帮大佬陈启礼没有关系,我知道,他们(竹联帮)里面很多人,有些都是我很好的朋友。就是沈X印我不认识,当时是他指挥一班黑社会的人,到夜总会门口等我,其中那个幕后总指挥,居然是其中一个跟我一起喝酒的片商,你说恐怖不恐怖,他用电话告诉外面的人,我什么打扮——我当时是穿了一件红色夹克衫,很容易认的,之后才有了后面那些事。


讲到这个沈某人呢,若干年后,我在洛杉矶见到他,当时我在拍美国片,已经知道是他指使这件事。那我的制片是中央情报局退休的CIA,他都知道我的故事,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不过现在已经去世了。我就告诉他,发现了这个人。当时他跟我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让他断一条腿或者一只手,大概是两三千块美金左右;另一个是让他失踪。我说怎么失踪,他说不用讲那么清楚啦,保证跟你毫无关系,我们会把他埋在沙漠里面。因为美国每年有很多偷渡的人,从墨西哥偷渡到一半失败,人就死在沙漠里面,就算找到骨头,警察都不会管的。他说可以让那个人失踪,五千块美金,而且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放心好了,你考虑一下。他叫我明天答复,他知道我受伤害太深。当天我一整个晚上没睡,就想到底怎么处理。第二天,我跟他说,算了。他说:唉!N.G.——他叫我N.G.——你了不起,我就受不了。还想说服我,我说算了,已经过去的事情,如果叫我报复他,那我一辈子都会心不安。而且我如果要报复,一定不会让他断一个手,断一个脚,否则被他知道了又会来报复我,那一定让他失踪算了。如果这个沈某人今天还在这里,能看到这个文章的话,我想让他自己好好反省。这个世界上,暴力往往是冤冤相报,他运气很好,因为我原谅他,换了另一个人,可能就不原谅了。

痛恨暴力


这件事过去后,我几乎一年没做事,彻底地灰心啊!就是说,我们正正经经去做事,正正经经去捧一个人,为什么会给打得连命都险些没了,治疗是不用说了,痛苦的不得了。在医院时候,我去照镜子,一照,都不认识自己了,脸上浮肿,眼睛有血,都不像个人了,小便要挂着那个输液瓶到厕所去⋯⋯反正很惨,在医院住了超过一个月,很痛苦,而且自己也回想,为什么我们这个行业要承受这种⋯⋯你跟我借人、我不借,那是我的事,我的权利,不借就用这种手段。所以我后来对黑社会介入电影界很反感。电影是任何人都可以投资的,对不对,我们不讲究你的背景,但是做这行就要遵守这行的规矩,不能因为你是黑社会,就说要用暴力、不遵守游戏规则。


所以,后来我可以说是很积极投入反对暴力的活动,这是有我的背景跟渊源在其中。我很痛恨暴力,什么事情大家可以谈判,可以商量,甚至可以去打官司,但是千万不可以用暴力,所以我现在听到暴力就很讨厌。当时对于这个事,其他人反应都是一样的,很谴责这种行为,都说不应该这样。而且大家知道,我在圈子里从来不得罪人,归根究底就是李元霸惹的祸。

如果李元霸跟人家好好地讲,因为我跟他有合约,能不能你等一部戏,我一拍好就帮你拍,那很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个事。肯定他是去跟人家讲,不关我的事啦,是他不放啊,你找他去吧。这之后你李元霸再送给我,我都不要了。我们拍戏的人,不是说拍每一部戏都赚钱,捧一个人也不是说每一个都捧得起,你一红了,就让我遭受这样大的创伤。事后,我是未跟他解约,但是广发「武林帖」。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这土地需要我来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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