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不是一种信仰

杨弘

——为什么希格斯玻色子不同于供养众神的乳海

（译者按：在印度教的神话故事“搅乳海”中，众神为了得到乳海中的不死甘露，将其搅动数百年，最终如愿。）

那些声称科学和宗教可以兼容的人有个惯用手段，就是主张科学就像宗教一样，是基于某种信仰：信仰我们观测事物的准确度，信仰自然法则，或是信仰理性的价值。丹尼尔·沙尔维茨（Daniel Sarewitz）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科学政策中心主任，同时也是一位偶尔向Slate投稿的作者，在世界顶级科学期刊之一的《自然》中写了这么一段关于希格斯玻色子的话：“对那些不懂数学的人来说，相信希格斯玻色子的存在是一种信仰的行为，而不是理性的行为。”

这个叙述暗示着科学和宗教并非那么格格不入，因为它们都追求真理而且用信仰来发现真理。科学确实常常被描述为一种宗教。

作图：查理·鲍威尔（Charlie Powell）

但那种说法是错误的，因为我们对科学的“信仰”完全不同于宗教信徒对神和教义的信仰。为阐明这一点，让我们思考一下这四句话：

“因为我接受耶稣作为我个人的拯救者，所以我相信我能在天堂和我的亲朋好友团聚。”

“我的信仰告诉我救世主还没有到来，但祂终将降临。”

“我患上了链球菌性喉炎，我相信这个青霉素能治好我。”

“我相信如果我为真主牺牲，我将在天堂得到72个处女。”

四句话都使用了faith（相信、信仰）这个词，但有一句和其他的不同。三句宗教的陈述（分别是基督徒、犹太教徒和穆斯林）代表了由哲学家沃尔特·考夫曼（Walter Kaufmann）定义的信仰：“一种强烈的信念，通常表现为对缺乏足够证据的、不能说服每一个理性人的事物的固执信任。”的确，除了神启、权威和经文，再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以上三种宗教说法，而且世界上绝大多数信徒都会拒绝其中至少一种说法。在其背后的就是痴心妄想，正如《新约·希伯来书》11:1节所述：“信仰是所怀希冀之实质，是未见事物之确据。”

对比之下，第三句话则是依赖于证据的：青霉素几乎总是杀灭所有链球菌。这种情况下，faith这个词不是“没证据地相信”的意思，而是“对科学试验和重复且可考据的经验的信心。”

你相信（即确信）明天太阳会升起，因为它每天都是这样，且没有证据表明地球停止了转动或太阳燃烧殆尽。想必你也相信你的医生，她治好了你和其他病人的病，而且你知道她开的药物是经过科学测试的。你不会去找巫师或者灵性治疗师去医治链球菌性喉炎——除非你想烧钱。

我们现在对所谓神的了解不比1000年前要多

把faith一词的“无证据的信念”和“有理由的相信”的意思混为一谈，不过是宗教为了自圆其说而玩的文字游戏。实际上，你绝不会听到一个科学家说“我信仰进化论”或“我信仰电子。”此类语言与科学毫不搭界，不仅如此，我们还非常了解这些词汇如何以宗教之名被滥用。

那么公众和其他科学家对权威的尊重呢？那不是一种信仰吗？不见得。当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谈论或写作有关进化的问题，或者丽萨·兰道尔（Lisa Randall）谈论物理学时，其他领域的科学家们——还有公众——相信他们是正确的。但这种相信也是基于科学与生俱来的怀疑与批判的（宗教就不是这样）：大家明白他们的专业技能在不断被其他生物学家和物理学家审视。与之对比，一位牧师对神的断言并不比其他任何一位牧师更加可信。我们现在对于所谓神的了解也不比1000年前要多。

同行们的持续审查确保了科学在很大程度上是自我纠正的，这使得我们真正能够接近宇宙的真相。当沙尔维茨声称“相信”希格斯玻色子是一种信仰而非理性的行为时，当他将之同印度教信仰的一个供养众神的乳海相比较时，他就彻底错了。有强证据证明希格斯玻色子的存在，去年两支独立的研究组使用巨型加速器和严格的统计分析分别确认了这一点。但是，现在没有，以后也决不会有任何乳海存在的证据。

“搅动乳海”的神话传说

对于书籍，科学家们也不会给予特别的信任或认定为权威，除非它们给出了系统连贯的理论，新颖的分析，或已被证实的真相。当我成为一名进化生物学家时，没人要求我用手按着《物种起源》对达尔文的事实发誓。从许多方面来说那本书有错误，包括其荒谬的遗传学理论。与之相对比，许多宗教信徒必须定期发誓遵从那些亘古不变且颇为可疑的宗教信条（想想尼西亚和亚他那修信经Nicene and Athanasian Creeds），许多牧师也要发誓维护教会的教条。

因此，科学家们对于权威、书籍、或者无实证的主张并没有类似于宗教的信仰。那我们有什么信仰吗？据说有两样东西是科学所信仰的，一是物理法则，二是理性。据说做科学必须无证据地信仰“自然的规律性”和一套“未经解释的物理法则”，还有信仰理性在判断是非时的重要性。

这些主张都是错的。

自然的规律性——一套所谓的自然法则——不是一种假设而是观察的结果。光速在不同的地方会变化，这在逻辑上是可能的，当我们不得不修正我们的理论对此做出解释，或者完全放弃某一理论时，那并不是灾难。其他自然法则，比如质子和中子的相对质量，可能在我们的宇宙中是不能违背的。否则我们就不会存在从而观测它们了——我们的身体依赖物理和化学的规律。我们如实地反映我们观察到的自然，只是有时它的行为是可预测的。

那么信仰理性呢？又错了。理性——即批判的、逻辑的并且汲取经验教训的习惯——不是先验的假设，而是被证明有用的工具。它生产出了抗生素，计算机，让我们有了测序DNA的能力。我们不像信仰神启示那样信仰理性，我们运用理性，因为理性能产出结果和知识。甚至我们在讨论为什么要运用理性时，也要用到理性！

最后，科学不是起码要基于知道真相是好的这一信仰吗？几乎不是。知识胜过无知，这种观念不是类似于宗教的信仰，而是一种偏好：我们更愿意知道什么是对的，因为错的通常没有用。我们不会认为水管工和汽车修理工是基于“你的水管和汽车都正常工作才会更好”这样的信仰，从事这些职业的人们仍然要依靠发现事实来工作。

有人用简单的一段话就能驱散“科学就像信仰”这一谣言，他就是理查德·道金斯：

我们认真思考，并检查证据以后才强烈地甚至热情地相信某些事物，和我们发自内心地，或者历史上有其他人发自内心地相信某些事物，而后被传统所神圣化之间，有着非常，非常重要的区别。相信一个随时能够引用证据和逻辑的事物，和相信一个只被传统、权威和神启支持的事物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请记住，下次当你听到有人被称为“有信仰的人”时，尽管说话人本意是赞扬，但那实际上是一种羞辱。

作者：Jerry A.Coyne

翻译：雯熙她爸

校对：三思柯南